孟回淡淡摇头,他伸出手,放在杯子上空,道:“有些时候,一些东西,你想用力抓住,到头来只剩虚无,看,就像这茶上的水汽一样,缥缥缈缈,如命运般变幻无踪,”他微微敛眼,“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却像极了这瓷杯,”他用指尖轻轻扣在外杯壁上,声音如水激环佩般发出清响,“坚定,不易更改,外界难以左右,而这,就是宿命。”
他修长的指尖沿着外杯壁走了一圏,起点与终点完美重叠,他顿了顿,淡笑道:“兜兜转转,还是原来。”
宗崎一愣,他记得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少爷这样子了,笑得眉目温润,唇红齿白山明水净,可眼睛里面,却有浓得化不开的悲郁。
宗崎暗暗摇头,他知道宣殷太子与宋莲舟非同一般的关糸,可他却一直不知道,少爷对此这般在意。
“二少爷!”
门外传来喊声。
“进来。”
人至。
孟回坐在椅子上,抬起幽深的眸子,问:“何事?”
“回二少爷的话,南填王爷现下来府上了。”
孟回揉了揉太阳穴,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淡定无波。朝下人挥手:“告诉父亲,我立刻便来。”
宗崎见他转眼又是一副天塌下来也淡定自若的样子,心里竟半丝喜意也无,反而莫名地泛开起苦涩之意。
天青衣袖间探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孟回推开书房的门,提步之际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护卫,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宗崎,我信命。但我,不认命。”
下颌弧度流畅美好,带着些凌厉,带着些睥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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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一声,水面蓦然宕开,水花迸溅,宛如受惊的游龙,群涌激射,匆促跳远。一片阴暗潮湿中,只有刚才无故空出的口子那里投射出光线,但因为隔得太远太远,曲曲折折,蜿蜿蜒蜒后残滤下的,只有极为隐晦,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线。
“小宋,你没事吧?”温醇中带些急促的声音。
水是终年流在地下的水,不曾接触到日光的烘照,刺骨的凉。连舟脚本就受了重伤,鲜血淋漓的,现在落到这寒水里,对伤口的冲击更无异于雪上加霜,然而她却咬着苍白的唇,不肯将痛苦叫出声来,现在听钟离钰这么一问,她浮在水面上的小脑袋摇了摇,表示无碍。
“小宋?”
想起如此晦暗的光线他是看不清她的动作的,她想张口,却感觉满身的痛苦好像就要随着口齿间的声音融宕而出,怕泻漏苦楚,她在水下极力捏紧自己的掌心,用隐忍克制的声调快速说道:“我没事。”
顺着声音,钟离钰游到了她身边,他长手一伸,自然而然就揽上了连舟纤细的腰肢,然后,抱着她往前面游去。
身后一片天寒地冻,地下水无可复加地冷,而胸前,却因为他的紧抱,而暖意如炬。
水里很静,只听得见胳膊划水的声音。光线太晦暗,他们身处偌大的水湖里,根本不知道岸在哪里,波水不兴,如同黑夜般暗淡。空气里,只听得见胳膊划动,破开水面的声音。
连舟瘦小的身子被钟离钰抱在怀里,她的脚上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然而她却不容自己昏厥下去,只因为她知道,如果现在自己不省人事,将会加重这个少年的负担。所以,她并没有将全身的重量依托在他身上,她一下一下,跟着他,艰难地摆动着瘦弱的手臂。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还是在水里漂浮,彼岸不可望,更不可及。她靠在钟离钰的身上,却闻到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从他摆动着的臂膀间传来,直直侵入她的鼻腔。
她身子一震,他的手,他的肩膀,是……受过伤的。
她下意识地侧头一望,少年的脸部轮廓隐于混沌阴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楚,他的手臂却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像铁一样坚毅。
“小宋,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偷偷跑去黎绘湖里玩的时候?”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
连舟一愣,默然不应。
她不是宋莲舟,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又怎么能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情?
久久未曾听见言语,钟离钰眉头一皱,手下意识收拢,将连舟的腰箍得更紧。
连舟权衡,是说自己根本不是宋莲舟呢,还是对他撒谎说,她已经失忆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想了想她还是选择了后者,回答道:“我没有印象,自从被带回孟府后,我以前的事情,就全部不记得了。”跟他坦白?说自己不是宋莲舟,是借尸还魂的一个异世幽灵?这种事情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别人又怎么会信?
钟离钰沉默了很久,连舟知道他肯定在考虑她这失忆的说辞有几分真假,与此同时,她也在想,这人对宋莲舟如此之好,想来二者关系定不简单,难道,他是宋家军的人?想了想又觉得不是,宋铮的部下怎么可能到宣殷当将军。
正在思索之际,温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宋,你在孟府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微微愣住,那些忍辱求生的日子在她面前像放电影一般流过,她咬住唇瓣,却不言语,她并不是爱将心事袒露于人的女子,听到这话,她也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感觉她的声音极为微弱,钟离钰一臂划动,接着问道:“那里有哪些人欺负了你,告诉我,我出去后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连舟心中百味杂陈,虽然知道这样问并不合时宜,可是她还是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于是她问:“可不可以告诉我,宋莲舟和你,我是说我和你,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水面荡开冰冷的波晕,在视线不明的地下湖水里,一圈连着一圈,钟离钰白色的铠甲隐匿在阴暗里,连着他厚重铠甲一起隐没的,还有臂膀上淋漓的鲜血,以及他苍白如玉的脸容。
听着连舟的问话,他苍白的脸上泛开了笑,很好,还可以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没有犯迷糊,声音没有被冷水弄得打颤,说明,还没有生命危险,暂时还可以支撑下去。
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轻轻笑道:“这么想知道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