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暮气稀薄,夜风渐冷。
已经过了立春,天气虽然依旧寒冷,然而大地却已渐渐回暖,阳光中也多了一丝暖意。雪已经开始渐渐融化,空气中弥漫着生命的气息,似乎,皇宫里长久笼罩着的寒冷和阴霾,一夜之间全都散去了。
乾坤殿的起居室里,孟宏煜正懒懒地倚在榻上,他半眯着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李昭在一边静静地伺候着,小心翼翼地不敢弄出声响来,只怕会惊扰到他。
天渐渐黑下来了,起居室里光线昏暗,李昭正思量着是不是该点盏灯,孟宏煜却忽然开口了:“陆遥还没进宫来吗?”
“奴才也不知道……这时候,也许已经进宫了吧……”李昭柔声细语地答道。
“你先出去候着吧……若陆遥来了,就让他进来。”孟宏煜用略微疲惫而沙哑的声音说道。
忽然,弥漫在屋子里的黑暗被一道亮光划破,火折子在李昭的手中气息微弱地跳跃着。孟宏煜不禁闭起双眼,淡淡地说道:“不用点灯了……”
“是!”李昭赶紧灭了手中的火折子,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孟宏煜闭着眼睛,听到李昭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片刻之后,屋里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宁静中。这无边无际的宁静和黑暗,让他感到心安,仿佛躲进了无人能及的地域,不怕被人间琐事惊扰,不怕被哀伤和痛苦缠身。
忽然,这片无边无际的宁静被一曲笛声打破,那笛声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清婉悠扬,如泣如诉——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江楼月》!
也许,是欧阳萦起了思乡之情,又吹奏《江楼月》了?孟宏煜被那阵笛声打动,不禁坐起身来侧耳细听。今夜这笛声,与欧阳萦的笛声又有所不同,比起欧阳萦的笛曲中过分的缠绵,今夜的笛声似乎多了一份哀怨——这笛曲,不是欧阳萦吹的!
事实证明,孟宏煜的判断是对了!这不,他心里刚刚做出了判断,门外便传来李昭细细柔柔的嗓音:“皇上,萦嫔娘娘来了,您可要见她?”
“宣吧!”孟宏煜于黑暗中坐起身来,低沉着嗓音说道。
宫女们进来点了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欧阳萦轻盈如仙子一般,飘然而至。她似乎有什么伤心事一般,蛾眉轻蹙,嘴角带愁,盈盈一拜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你怎么来了?”孟宏煜心有不解地问道。要知道,欧阳萦不似其他的妃嫔总喜欢到乾坤殿来讨恩索惠,一向都是他去永年宫过夜,很少是她主动到乾坤殿来的。不知她今日这般反常地来了,所为何事?
欧阳萦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悲哀,眼中是欲言又止的犹豫,半晌,似乎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她才悲悲戚戚地说道:“皇上……白昭容她、她……小产了。”
“什么?!”听了欧阳萦的话,孟宏煜猛然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盯着欧阳萦,焦急地问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臣妾也不清楚……”欧阳萦眼中含悲地说道,“臣妾正在慈宁宫里陪太后下棋,思同院的宫女忽然来报说白昭容身体不适……太后和臣妾连忙往思同院赶去,轿子才走到半路……宫女们又来报说已经小产了……太后吩咐臣妾来禀报您……”
“母后呢?母后可去了思同院?”孟宏煜问。
“太后已经去思同院了……”
“李昭!摆驾思同院!”欧阳萦的话尚未说完,孟宏煜便心急如焚地起身往门外走去,也顾不上问欧阳萦是否同去。
待孟宏煜走远了,欧阳萦才一改毕恭毕敬的姿态,慢慢地抬起头来,轻轻地整了整衣襟,脸上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她不知道白如霜为何会忽然小产,也不知道萧子灵是否从中做了手脚——既然已经说了让萧子灵单枪匹马闯敌营,那么,她便不会插手,也不想过问。她只知道,白如霜小产了,这对她来说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待孟宏煜走后,欧阳萦才慢悠悠地往思同院而去。到了思同院,只见白如霜脸色苍白地倚在床上,脸上依稀还有泪痕,往日里水灵灵的勾魂眼也微微红肿,看样子,必定是哭得不轻。
太后一脸哀戚地坐在旁边,不时地唉声叹气。孟宏煜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静静地听跪伏在地上的太医禀报道:“……娘娘似乎是受了惊吓,气急攻心才会小产……微臣保胎不力,望皇上降罪!”
“是臣妾不好……向晚时分,臣妾不小心在台阶上跌了一跤,以为只是小事,因此不曾放在心上……谁料到……”白如霜说着说着不禁又扑簌簌地掉下眼泪来,渐渐地泣不成声。
“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后正为那不幸滑台的皇孙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生气地抱怨白如霜。转而,她又将那股怒气转投到宫女们身上,厉声呵斥那些正提心吊胆地站在下首的宫女们:“你们是怎么伺候白昭容的!给哀家好好说清楚,该当何罪!”
“不关她们的事……都是臣妾自己不小心,太后若要降罪,就降罪于臣妾吧……”此时,白如霜虽然心如刀割、悲伤欲绝,却还顾得上护着自己的奴才,这是可惊可叹!
“怎么会这么大意!”孟宏煜也忍不住出言责怪白如霜,“连走路都不会了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
“臣妾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太后……呜呜……臣妾该死,身为妃嫔却保不住皇室血脉,不能为皇上生下子嗣……望皇上和太后降罪……”孟宏煜的责怪无异于在白如霜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她忍不住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罢了!”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说道,“你心里也不好受……快别哭了,你且好好休息吧!照顾好身子要紧……哀家也该回去了!”
见太后心力交瘁地欲起身离开,欧阳萦忙上前去搭着太后的手,扶着太后慢慢地往门外走去。然而,欧阳萦却心下纳闷:太医说白如霜是受了惊吓,气急攻心才会滑胎。为何,白如霜却说自己是不小心摔倒的?像她那般心狠手辣,害死了流云、慕雪和小叶子的女人,今儿怎么又一反常态地护“仆”心切了?
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蹊跷吧?那么,白如霜是被陷害的吗?——欧阳萦带着疑惑离开了思同院。
出了思同院,欧阳萦才忽然想起慕雪临终前断断续续的话语:“孩子……是假的……小心……”难道,真如自己推测的一般,白如霜的孩子是假的?或者,慕雪想说的是白如霜的孩子要小心?
欧阳萦满怀揣测、思绪混乱地送太后回了慈宁宫,这才回永年宫去,轿子在黑魆魆的宫道上慢悠悠地走着。欧阳萦心中正为白如霜的小产而雀跃心喜,忽然,夜空中又传来一阵哀怨幽咽的笛声……
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江楼月》,她早已听出来了,那是最原汁原味、最正宗、谁都无法模仿的《江楼月》!是孟宏烨吹奏的《江楼月》!
那笛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如丝如缕,哀怨得仿佛沉冤千年的女鬼,一袭素衣,满目泣血,无声无息地跟随着欧阳萦,让欧阳萦一阵一阵地害怕,一阵一阵地发抖……
孟宏烨,已经来到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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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萦猜错了!白如霜腹中的胎儿是如假包换的皇裔,并非如欧阳萦猜想的一般,白如霜是假孕争宠。其实,慕雪临终前百般挣扎着想说的是白如霜是假仁假义之人,如今她怀了身孕,因此,欧阳萦更应提防着她,以免她对歆旻不利!
白如霜猜对了!白如霜确实是中了萧子灵的计谋,情绪激动、怒急攻心,以致滑胎的。原来——
自欧阳萦来过夕花堂之后,萧子灵便开始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为她那被害滑胎的孩子复仇的万全之策。这日晌午,萧子灵心中万分欢喜,因此便亲自上阵,研了磨,铺了纸,执了笔,洋洋洒洒地给白如霜写了一封“情意绵绵、含情脉脉”的信,然后吩咐玉奴想方设法将那封送到白如霜手中。
白如霜怎能料到萧子灵送来的信会是个晴天霹雳,将她劈得淋漓尽致、外焦里嫩?原本,她还以为这会是“走投无路”的萧子灵送来的“求援信”呢,于是,她便得意洋洋地打开信来悠然翻看。
白如霜翘着个兰花指,捏着那信笺得意洋洋地斜着眼瞅着,瞅着瞅着,她的脸色却渐渐苍白如纸,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好无血色的双唇紧抿着,娇弱的身子禁不住发抖……
白如霜脑中一片空白,思绪涣散,呼吸急促,浑身无力,手中那三张薄如蝉翼的纸,仿佛千斤重的青铜鼎一般,让白如霜再也无力拿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