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汪太监的话尖刻了点,但方应物竟然无言以对。汪芷说的不错,宫里的事情自己根本插不上手,连提建议也说不上什么。史书或许浩如烟海,但对宫里的细节却含糊不清,难以窥得其中真相。
所以只能指望愈战愈勇的汪太监自求多福了,想来她只要抱紧了万贵妃大腿,一两年内应当不会有大事。只是两年后换了天地时,可就有得头疼了,抱贵妃大腿抱得越紧,死得越惨。
不对,自己还是能提供宝贵建议的!方应物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问道:“前年我对你说起过一个人,就是幽居在西苑的吴废后,你后来如何了?”
汪芷回忆了一下,才答道:“当时就派了太监用监视的名义去,这对东厂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实算是暗中照料保护,叫她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她应当能感受到其中善意。你今天要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
方应物松了口气,“还好当年你没忽视我的话,不然就算从现在开始经营这份人脉,也有点临时抱佛脚的味道。”
就他所知晓的范围内,也只有吴废后有可能救汪芷了,横行半个成化时代的汪太监到了弘治朝还想继续蹦跶,一线生机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汪芷得意一笑,“和你打交道这么些年,我认清了一点。你若有什么莫名其妙、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提议,肯定别有玄机,先办了再说。”
听到汪太监的心得,方应物恍惚间又想起了对自己研究很深的谢迁。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人熟悉了自己的套路......
这说明自己影响力扩大,已经到了引起别人重点关注和研究的地步。虽然别人看不出自己的底牌,但也能总结出若干套路。今后做事时,再遇到对自己非常了解的人,说不定会出现各种意外。
方应物忽然一拍额头,“刚才你说,如果把孙小娘子送到我身边,只怕会引起贵妃娘娘的疑心,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说要我放弃与刘府的婚约,娶了孙小娘子?你是故意来诈我!”
汪芷冷哼一声道:“你对我和孙家姐儿成亲不满,那我就来诈一诈你了,你现在还敢反对一个字吗?
但我仍然不介意看着你的婚约毁掉。刘阁老托你示好,我已经知道了,这两日亲自与刘阁老秘密会面,然后就......嘿嘿嘿......”
“你这是何苦!”方应物长叹一声道。
汪芷又道:“今天请你过来,还要告诉你,我已经请得皇爷恩准,将东厂衙门搬到西城去,离你可就近了。而且我已经觅得一处大宅子,等收拾完毕就可入住成亲。”
方应物惊道:“这也能准?东厂搬到西边来,那还叫东厂么?”
汪芷很淡定的说:“大臣基本都住在西城,三法司也在西城,锦衣卫也在皇城西南,所以东厂搬到西城,监控朝廷更为便利,皇爷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从汪芷这里离开后,方应物没有回家,马不停蹄的去了刘府,去拜访未来老泰山刘棉花。
说真心话,方应物对刘棉花的节操实在没有信心,如果汪刘会面,保不齐刘棉花忍不住汪芷的诱饵,经过算计得失后放弃与自己的婚约。所以方应物觉得,必须要提前给老泰山一个警醒。
刘棉花正在书房看书,当然是心不在焉的看书。在当前这种紧张的政治局势下,看书还能专心看进去的,只能是书呆子了。不过听到方应物来拜访,刘棉花心里大喜,有点等到指路明灯的感觉。
虽然在刘棉花眼里,方应物做事毛糙,十足十的毛脚女婿,但却属于“大事不糊涂”类型的,关键形势的判断上几乎不出错。这种时候和方应物谈谈,说不定会有巨大收获。
不过刘棉花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摆出了点嫌弃架势,对进门的方应物嘲讽道:“今天什么大风将你吹来了?老夫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刘府大门朝哪边开了。”
方应物不以为意,当女婿的哪能连这点语气也受不了。“老泰山的心思,小婿明白得很,但有些事情没把握之前实在不好见面。今天便给老泰山带来好消息了,经过小婿劝说,那汪太监答应与老泰山你秘密会面。”
“好!”刘棉花登时将方应物这两天的“大不敬”丢到了脑后,只要有这个结果,被慢待都不是事。
方应物又道:“不过汪太监大概会提出一些反常的要求,老泰山须得有所防备。”
刘棉花便问道:“若说提出要求,这是正常的,但什么是反常?”方应物答道:“汪太监可能会请你放弃与我的婚约。”
刘棉花不禁愕然不语,心里万分迷惑不解。自己和汪直之间出于政治需要而互相拉拢,与方应物的婚事有什么关系?汪太监提出这个要求,不是精神有问题罢?
方应物见刘棉花发起呆,便轻声唤道:“老泰山?你可要想好了。”
“不用想了,老夫断然不能答应!”刘棉花毫不犹豫的说。
方应物对这个答案不奇怪,但对刘棉花的想法很好奇。尤其是不经过纠结盘算便如此痛快的回答,不符合老泰山的一贯作风。
“有什么不可与你说的?”刘棉花解释道:“汪太监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又敢让你知道,具体理由尚不得知。但老夫借此判断,汪太监与你关系匪浅,甚至超出一般的利益关系。
如果老夫拒绝了毁约的要求,就算因此不能与汪太监进一步交好,但至少还有你在。凭借你和汪太监关系,老夫一样可以受益,至少不会成为敌人。
如果老夫答应了汪太监的条件,放弃了与你的婚约,名声损失且不提,实际上也肯定与你结仇了。有你在中间捣鬼,老夫与汪太监就算一时结好,又能维持多久?”
方应物竖起了大拇指,吹捧道:“老泰山高见,就是看得远!”
刘棉花傲然道:“汪太监提出这个看似不可能的要求,其实就是漫天要价的一种方式。他虽然贵为司礼监太监,但在老夫眼里还是个雏儿!
老夫若连这点伎俩看不透,就白在官场混了将近四十年,当年老夫登进士第的时候,连令尊也才刚出生......”
关于汪芷和刘棉花会晤的事情,方应物本来为老泰山担心,担心老泰山利令智昏;不过又开始为汪芷担心了,担心她被卖了还帮着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