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时,萧婧已然到了江边。涿郡地处湄江下游,受水患危害最为严重,两岸的农舍田地几乎已经被破坏殆尽,眼下大水虽然已经褪去,但百姓们却因无家可归,只能在河道两岸搭建简易的窝棚。
窝棚里住着衣不蔽体的灾民,而窝棚外的空地上就摆放着他们丧生在大水中的亲人的尸体,无人收敛。因为天气炎热,许多尸首已经开始腐烂,空气中飘荡着难以言喻的气味……看到那些被水泡得浮肿的尸身,萧婧忍不住一阵反胃,急忙掉转了目光。
待回了郡守府后,萧婧便直接问道:“王大人,为何灾民的尸首至今尚未处理?”
王远道:“公主有所不知,江水决堤当日,下官抽调了八千守军前去疏散百姓和加固堤坝,结果在洪水中折损了大半人手,如今剩余守军仍在尽力收拾残局,但人手实在太少,是以还未清理到此地。”
已经易容改装了的宋易用一方精致手帕掩住口鼻,闷闷道:“你难道不知道,尸体存放久了极易引发瘟疫么?”
王远目光一沉,并未答话,他身后的幕僚却大声呵斥道:“郡守大人与公主商谈要事,你是哪里来的小子,竟敢插话?”
萧婧看了一眼那狐假虎威的幕僚,语气如目光一样微凉:“宋先生是本公主带来的名医,昨日见王大人面色不好,所以今日特意请了他来,给大人诊上一诊。”
王远愣了一下,才笑道:“有劳公主费心了,下官并无病症,无须劳动先生。”
萧婧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我知道王大人心系黎民百姓,见百姓受苦恨不能以身相代,哪里会把些小病痛放在心上呢?”王远听她言词中约有奉承之意,当下神色一松,正待推托,谁知萧婧的话锋却陡然一转:“只是大人身为一郡之长,若是连自己都病倒了,那全郡百姓还去指望谁呢?”
她话音方落,宋易已然扣住了他的手腕,王远面色一沉,作势要甩开他的手,右臂却被夏昱按住。他那一按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却力道十足,王远不过是个文臣,又在郡守之位饱食无忧多年,怎能再挣得开?
夏昱笑得比萧婧要真诚许多:“王大人稍安勿躁,有病还是及早诊治为妙,宋先生是帝都有名的神医,连皇上都请他入宫多次诊病,就算大人无恙,也诊诊脉才安心不是?”
萧婧偷偷撇了撇嘴,夏昱的演技可比她要好得多了,这样肉麻的话说来全不用打草稿,比她千辛万苦才背下的那段话似乎还要让人哑口无言。
王远不愧在官场厮混多年,看向萧婧的目光中仍未有一丝慌乱。而宋易只是装模作样地诊了片刻的脉,便故作惊惶地放开手跳了起来。
萧婧不动声色,王远的儿子王越却沉不住气了,“我父亲的脉象如何?”
宋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是摇头叹气,将王越的胃口吊了个十足。倒是王远很是沉着,喝住了儿子:“越儿,什么事都没有就方寸大乱,忘了为父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的么?”
萧婧心下顿时了然,王越对于这个父亲是有真正的父子感情在的,所以看到宋易夸张的表演时才会失态,毕竟还是年青人,就算生长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一旦涉及亲人,心血还是热的。而王远嘛,就只能用老奸巨猾来形容了。
宋易关子卖的够了,才道:“你染了瘟疫。”
“不可能!”王越断然道,宋易并不与他争辩,只是撩开了王远右手的衣袖,只见他的胳膊上,数个青灰色的斑点赫然可见。
王越瞪大了眼睛,“这……”这下连王远自己都有些动摇了,夏昱恰到好处地开口道:“王大人定然是在救灾时接触了尸体才会染上瘟疫,这就不好办了,瘟疫……”他略略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站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瘟疫可是会传染的。”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所有人都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位置,连之前说话的那个幕僚都小心翼翼地向后挪了挪,王远周围立刻留出了空。
萧婧故作惊讶道:“宋先生,那要怎么办才好。”
宋易摸了摸贴上的胡须,沉声道:“疫症之事可大可小,当务之急应是将王大人先隔离起来,待我一一为郡守府里的人把过脉后,无症者吃些预防的药便可,已经染上瘟疫的便统统隔离起来慢慢治疗便是。”
王远正要开口,却突觉肘部一点刺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然而一阵眩晕感却突然涌至,他连哼也没哼一声就摔在了王越肩上。
因为涿郡郡守王远突然的“发病晕倒”,于是那天的事情自然是按照萧婧他们的设计圆满解决了。王越虽然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但因为他父亲板上钉钉的“病状”,他也只能按照宋易的话来布置房间,并且通知近日来所有接触过王远的人都来诊脉以确定病情。
这厢王远等“感染了瘟疫”的人在宋易的监督下被隔离治疗时,萧婧和夏昱已召集了涿郡剩余的大小官员,对水患之事一一进行询问。
并不是他们有意为难王远,只不过出行前户部的账册可以证明,就在半年前,涿郡郡守还以加固堤坝之事向朝廷申请了不小一笔数目。但是就在加固堤坝半年后,十年都未曾决堤的大坝就在水患中出了事,事情如此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
因为没有王远在场,所以在萧婧和夏昱二人的通力合作下,事实真相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涿郡地处湄江下游,虽然每年雨季湄江的涨水量都会激增,但也只需在春季对原有的堤坝进行小的修补即可。但王远却已堤坝修筑日久不堪使用为由,硬是要进行重建,而朝廷考虑到涿郡曾是水患多发地区,便允许了这一行为。
加固堤坝本是好事,可是王远却用装着稻草和沙子的麻袋代替了图纸上的砖结构,而这也是导致洪水决堤的根本原因!
事情就这样容易地水落石出了,然而不知为什么,萧婧竟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