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翌日清晨出发去神庙的队伍中,萧婧并没有看到吉泰的身影。留意到这一点的并不止她一人,只不过大家各怀心思,谁都不愿首先开口询问,引来阏于王的注意。
阏于王也不是省油的灯,见他们一个个神色有异,便先发制人道:“吉泰昨日伤到了筋骨,这次就不去了,你们兄弟几个在祈福时替他多用点心。”
他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余下的人自然没有再开口质疑的份了,毕竟昨天吉泰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伤的,吉娜平日里的火爆性子大家也是知道的,整件事看起来合情合理。乌顿心里虽还有些疑惑,然而他是长子,只好带头表态道:“吉泰弟弟的身子骨本就不好,本来也不宜长途跋涉,父王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弟妹的。”
阏于王赞许点头,目光又落到了萧婧身上:“公主是第一次参加我们阏于的祭礼,难免有不习惯的地方,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向他们提。”
他一派长辈殷殷叮嘱的口吻,萧婧便顺着他的意思笑道:“是,父王。”
阏于王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语气中似有深意:“这样就好,三天后的白月节,父王等着与你一同庆祝,”他转向乌顿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上路吧,若是去得迟了便是怠慢神灵,神巫大人可要生气了。”
众人告退后,阏于王才叹了口气:“我有些累了,扶我进去吧。”王后身边的婢女立即乖巧地上前搀扶,阏于王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看着王后道:“你来扶我,好不好?”
王后却是一怔,虽然这些年来她宠冠后宫,但这等事向来都是婢女的分内之事,何曾要劳动过她。尤其是近两年,阏于王日益衰老,而她沉迷于和斛律信的私情中难以自拔,如今还当着斛律信和众多臣子的面,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
见她迟疑,阏于王竟鬼使神差地去看斛律信。那一眼快如闪电,全然不似他平日里的萎靡不振。幸而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淡淡道:“阿云,当年我在草原上骑马摔伤时,就是你将我扶回来的……”
王后不自然地看了斛律信一眼,勉强笑道:“还提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无故惹人笑话。”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阏于王却突然变了脸色:“我是阏于的君王,谁敢来笑话我!”王后猛然一惊,再不敢胡乱开口。不过短短一句话,帝王气势已展露无余,眼前这人虽然形貌依旧,却再也不是过去数年中对她百依百顺的夫君。
她也算是识趣,见对方发怒,立即便起身去搀扶他,曲意奉承。
然而阏于王却狠狠甩开了她的手,全然不顾她在臣子间的颜面,独个儿回去了。底下的一干臣子见君王发怒,发泄的对象又是一国之后,都颇为尴尬地低头看着地面。王后素来嚣张跋扈地惯了,如今栽了面子,心里是又羞又气,也跟着拂袖而去。
帝后都已各自回去,余下的人自然也是一哄而散。斛律信跟着众人慢悠悠向宫门走去,心下却在迅速盘算着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谁知他人还未至宫门,王后身边的婢女已经匆匆赶了来,说是主子召见。
不知怎的,斛律信想起刚才阏于王那势若闪电的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当下便托辞有事要赶着出宫。那婢女见他要走,忙拉住他的袖子哀求道:“将军好歹可怜可怜奴婢,主子正在那里发脾气,若是奴婢请不到将军,这条性命就保不住了。”
一个婢女的性命,斛律信自然是不放在心上,仍是赶着要走。不过纠缠了片刻,王后却又接二连三地使了婢女来催,斛律信心知今日若是不去,她必不会善罢甘休。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容不得自乱阵脚,于是只好去了。
一进门便看到满地都是碎瓷片,殿内的宫女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而熏香浓烈的气味中还混杂了另外一种味道,让人闻着很不舒服。
斛律信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屏风进了后殿,只见一名婢女被仆役死死地按在炭盆前,而奇怪的气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斛律信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那名婢女正是之前在大殿上要去搀扶阏于王的那人,彼时少女春衫薄袖,双手如玉。然而眼下那双手已经乌黑焦枯,锁在其手腕上的铁链已经被烧得通红,尚有半融化状的皮肉粘在上面。
受了这样酷刑,殿内却没有任何惨叫。斛律信下意识地去看少女的脸,只见她无声张大的口中血肉模糊,显见得为了防她自尽,舌头已经被摘去了。她虽然发不出声音,额头上的青筋却根根暴起,原本清秀的脸也扭曲如鬼魅……这样的惨状摆在眼前,饶是战场上见惯生死的斛律信,也难以抑制心底的震惊。
高踞正座上的王后见他突然闯进来,竟是吃了一惊,忙挥手命人将那受刑地宫女拖出去。然而人虽然已经拖了出去,殿中那种奇怪的味道却仍挥之不去。
斛律信皱眉道:“你急着叫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我叫你来?”王后反问道,满脸的难以置信,“是哪个狗奴才敢乱传口令!”
斛律信的脸色登时变了,王后见他脸色不虞,心底也有几分打鼓,只是一时并未想透,仍上前来拿绢子替他拭汗,并关切道:“你怎么了?”
谁知她的手尚未触及到斛律信的额头,整个人便突然僵住了。突如其来的剧痛如一把利刃,劈开了她的腹部,并一路向上延展,连视线也模糊了。
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便一头向前栽倒,斛律信出于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待将她的身子翻过来时,只见她七窍中已经流出血来,分外可怖。
王后喉中犹自格格作响,斛律信却已闪电般反应过来,丢了她便向殿门处跑去。离殿门不过数丈之距,于斛律信而言却是生死的距离。
只是,已经迟了。
绕过屏风便看到殿内黑压压一片士兵,个个手持长戟严阵以待。为首的将军他是认得的,那是阏于王身边的侍卫统领赛齐。
赛齐甚至不曾去屏风后查看,就已胸有成竹地开口:“斛律信谋害王后,其罪当诛!”
一声令下,无数长戟便齐齐指向斛律信的方向。斛律信不甘心束手就擒,当下大喝一声,拔出腰带中暗藏的兵刃,便势若猛虎地扑了上去。然而终究是双拳不敌四手,不过拖延得片刻的工夫,最终还是失手被擒。
他被掀翻在地上缚住了手足,视线所及处却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尖上绣着飞鹰展翅。
斛律信死命扬起头,阏于王的脸就近在咫尺。
阏于王嘴角噙着冰冷的微笑:“放心,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的。”随着他的示意,一名士兵将木棍塞到了斛律信口中,防止他咬舌自尽。
斛律信拼命挣扎,然而,从阏于王口中说出的“轮刑”二字,却让他再也没了反抗的力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