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甫和白灏城父子叱咤昭**界四十余年,几乎所有士兵都是在他们训教下成为昭国铁军一员的,二人威望无人能及,即便是昭闵王亲口下令,敢上前动白家人的依旧没有半个。
“都看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本王押下?你们也想跟着造反不成?!”眼看带来的勤王军犹犹豫豫不敢妄动,昭闵王脸色一沉,扬起马鞭就向身前最近的士兵抽去。
“身为君王只会挥动鞭子施以暴刑,即便坐上王位也得不到民心。”清淡女声幽幽传来,昭闵王扬起的手臂一僵,抬头朝白府大门方向望去。
站在门前的女子一身素白如雪,乌黑长发未盘松散披在肩上,只末端随意扎起,看似朴素的衣衫偏显得雍容雅致;脸上一道伤疤横陈,丑陋却被浑然天成的傲气掩盖,眉眼与白灏城三分相像,气息更有七分酷似。
白绮歌的出现让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略显瘦削的身躯上,就连怒气冲冲昭闵王也一时间忘记说话。
“我并没有与安陵国暗中勾结,更不曾对遥国反戈相向,所有事情都是有人蓄意谋害。皇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听我解释,王上也要如此吗?昭国虽然是遥国臣国,但昭国百姓仍旧是王上的臣民,如果王上不肯为自己的臣民洗刷冤屈,如何能得百姓信服拥戴?”
清晰质问直达每个人心底,部分勤王军转移视线朝昭闵王看去,眼神里带着迷惑不解,以及渴望与期待。
国破了,家亡了,他们守着这样一个不为臣民百姓着想的君王,为的是什么?
被无数道目光紧锁的昭闵王很快面色发白,冷汗顺着脸庞滴滴滚落,握着马鞭的手抖得厉害。事实上在来之前昭闵王就很担心白家生变,要知道如今昭国三军统率权都在白灏城手中,而他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君王,假如白灏城要反,他连用于护驾的亲卫兵都没有。前番召白敬甫入宫正为了探其口风,因着白敬甫的谦卑姿态一如往昔,所以昭闵王认定白家是不敢反、不能反,否则今晚怎么敢用这种态度对名动中州的宿将说话?
狗仗人势,昭闵王仗着的不过是白敬甫对昭国的耿耿忠心罢了。
“白、白老将军,你应该知道昭国如今情形,咱们惹不起遥国啊!再说白绮歌通敌卖国是有确凿证据的,就算我说她冤枉遥皇陛下也不信呀,闹到最后跟着倒霉的不还是白家和百姓?您就听一句劝吧,把白绮歌交出来,本王保证,只要她乖乖回遥国领罪,本王会极尽全力为她说情,这样可好?”
昭闵王被白绮歌的气势一震,语气态度顿时萎靡许多,想来想去又转向最容易劝服的忠臣白敬甫。
白敬甫本就在臣子忠心与亲情之间摇摆不定,听昭闵王语气近乎哀求愈发矛盾,保护白绮歌的心意也渐渐动摇,探寻目光缓缓向白绮歌移去。父亲的决断如何白灏城无暇多想,见白敬甫似是有交出白绮歌的打算,立刻后退两步站定,把白绮歌紧紧护在身后。
眼看父亲没了主见,兄长又下定决心顽抗到底,白灏羽想起前几日向白灏城许下要不惜一切保护白绮歌的诺言,一股热血冲上心头,冷哼一声挺身上前:“王上说的简单,谁能保证我姐姐去了遥国还能完好无损再回来?既然王上都说了愿意为姐姐求情,那么就请现在去向遥皇说明吧,就说姐姐是冤枉的,请他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别冤枉了好人!”
白灏羽的语气极冲,言语间也没有尊敬之意,昭闵王倒吸口凉气,脸色越来越难看:“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本王已经好说好商量与你们交涉,还不知足吗?遥皇陛下说谁有罪谁就有罪,岂是平民可以质疑的?好,既然你们不义,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了!”骑在马上的肥硕身子稍稍后倾,昭闵王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纸诏书,狠狠丢在白敬甫面前:“白家包庇要犯违逆圣意,即日起取消白敬甫、白灏城过往所有军职封号贬为庶民!现在没顾忌了吧?还不把人抓起来!”
昭闵王以为士兵们是畏惧白灏城身份才不敢动手,只要撤销军职的旨意一下他们就再无顾忌,没想到的是,即便虚张声势高喊出所谓的王命,手下士兵仍旧无人动弹半分,更别提上前抓人。
等了许久,两方的僵持变得几近可笑,白灏城等人静静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而那些士兵也一动不动,目光在昭闵王与白家人之间徘徊不定。
“陛下,白家世代忠臣良将,绝无背叛之理,请陛下网开一面为白小姐讨回公道!”也不只是谁先喊了一声,而后这句话便成了口号一般从百余人的勤王军口中纷纷喊出,一时间讨回公道四个字回荡夜空,混乱而响亮。
几十年来,白敬甫和白灏城不知道训练出多少精兵良将,除了教会他们上阵杀敌的身手外也教会他们何为忠、何为义,并且以身作则将忠义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反观在其位却亡了国的昭闵王,自即位以来毫无建树,成为臣国君王后更是奴颜屈膝时时谄媚地将遥皇挂在嘴边,为讨好遥皇不惜劳民伤财、委屈昭国百姓,纵是将士们都饱含对昭国的誓死忠诚,一路走到现在,再热的心也凉了。
形势变化让昭闵王始料未及,心头一紧双腿一软,竟然从马上摔了下来,狼狈地坐在地上。
毕竟是昭国君王,自幼受着忠义教育的白敬甫于心不忍,走上前伸手将昭闵王扶了起来,叹口气轻轻摇头:“王上,遥皇这番不问事实胡乱降罪实难服众,请恕末将无法从命。末将是昭国臣民亦是一个父亲,深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做出那等卖国求荣之事,要让末将把自己无辜的亲生骨肉送去赴死……末将做不到。至于军职,王上想撤就撤吧,遥国已经不需要白家了。”
家主白敬甫拒绝交出白绮歌,又有大队士兵起哄求情,昭闵王再自己为是也不敢违逆众意,茫然想了半天,而后笨拙狼狈地爬回马背上,手一挥,语气半是狠厉半是狼狈:“收兵!回宫!”
白敬甫目送昭闵王和勤王军离去,魁梧却难逃苍老的身躯立在白府门前,久久没有挪动。
“爹爹,回去吧。”白灏羽小声唤了一句,见父亲仍是一动不动,神色担忧地望向白灏城。
白灏城迟疑片刻,走到白敬甫身边搀住父亲手臂,这才发觉白敬甫竟然在细微颤抖,他明白这并非害怕或者畏惧,而是推翻多年来信仰与忠诚导致的无所适从——对一生贯彻精忠报国之道的白老将军而言,他这一辈子的付出都在今日烟消云散。
“绮歌,扶爹爹回屋。”白灏城不动声色叫来白绮歌,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身体僵硬的白敬甫走回府中,白老夫人由白灏羽搀着,再之后是沉默的下人们。无须谁吩咐,下人们锁好大门各归各位,面上却显出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忠诚的表情,仿佛这一夜,有什么巨变已然发生。
看似平静却更加混乱的异国帝都,被迷茫、阴暗笼罩的皇宫冷清异常,反倒是平日里就很少有人走动的浣清宫看不出什么变化,除了院中央地上两只茶杯外。
“东宫的素夫人和锦昭仪都还好,就是顽固得很,躺在床上还说着要再来跪求;太子没见到,听说禁令解了却没去紫云宫那边解释,大概是对皇上死心了。”女官一边轻声细语道来,一边给坐榻上的皇后捏腿,皇后闭着眼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回想起素鄢和锦昭仪二人在门前跪至昏倒时惨白脸色,皇后似乎有些动容,睁开眼抬了抬手指,端起参茶送到唇边:“昭国情况如何?闵王安于现状、胆小怕事,肯定会逼迫白家交出白绮歌,是舍一人保一国还是极力庇护,这时就要看白敬甫和白灏城父子魄力如何了。”
皇后简单两句话就把昭国发生的事推测出八分,猜不到的事恐怕寥寥无几,女官想了想才回答:“今早看见司马大人,听司马大人说闵王那边有折子过来,好像白家拒绝交出祈安公主,闵王怕生起事端祸连百姓,所以暂时按兵不动,正在求皇上派兵征讨白家一派势力。”
“呵,说的好听,怕生起事端祸连百姓?他不就是畏惧白灏城手里的三军兵权不敢招惹吗?”皇后一声冷笑,扶着女官从榻上坐起,“白家是昭国中流砥柱,在百姓心目中地位更高于闵王,若是白家不肯交出白绮歌而闵王又强行逼迫,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起兵反叛,废了他这个空有名号的一国之君。闵王怕死、怕白家,想来上奏皇上请兵一事也是暗中进行的,面子上跟白家还要和和气气,倘若真等来皇上派兵相助,那时再翻脸不认人,来个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当真窝囊废物。”
女官的心思远不如皇后长远深刻,听着听着,恍然大悟的神色中染上几分同情,情不自禁摇头感慨:“可怜太子和祈安公主,好好一对儿却被活生生拆散,日后许是再见不到了。”
皇后动作忽然一滞,眼神中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闪过,而后拨了拨有些凌乱的鬓发,目光望向晴日朗朗的窗外。
“给本宫更衣吧,是时候去见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