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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看不见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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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禅房里, 身材挺拔端正的年轻人每一次下笔, 都思忖良久, 时光仿佛快要停滞了,只有他笔下一行行墨汁淋漓的楷书一字字成形时,才能感到时光的细微流动。宛如时间沙漏中落下点点细沙。

“时光如电,白驹过隙, 距离我们一起回来这一世,整整过去了十年。可是回想起来, 似乎这十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是吗, 明泉?

“现在坐在这间禅房里, 很多事都一一浮上眼前, 好像都就在昨日一般。从一起意外坠下楼, 从互相不信和防备,到被迫接受共存,我承认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刚刚回来时, 我甚至对你这个小民工充满愤怒和厌弃——假如不是你滥好心胡乱救人时扯掉了我的玉坠,没准我就会和小时候遇车祸一样,轻易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呢?

“可是人心啊,是真的很善变。

“十年前,我引诱你前去卖金笔给我妈妈,接着又教你在这座玉佛寺里装神弄鬼, 其实是因为发现,可笑的夺舍根本就不可行,于是又开始琢磨别的途径: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回到我自己的身体, 这一切不就成了为我自己谋福利了吗?呵呵,你啊明泉,不过是我一枚小小的棋子,被我利用却不自知,愚笨又可笑。

“那时我对你既无尊重,又没牵挂,有的只是觊觎窥探,冷眼讥讽。

“那么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我变了呢?

“我开始觉得在你面前指点江山、教训显摆变得有趣;然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把你和我自己的人生捆绑起来。

“是第一次震动地发现你的惊人数学天赋,还是刚刚被向城打了一拳,听了他的身世后依旧会满怀同情地说一声‘他好可怜’,又或者是在江湾体育馆里,你在人群里摔倒了又爬起来,拼死也要去救那些陌生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记不清,也分辨不来。

“我只知道,好像慢慢的我开始喜欢为你着想,开始想看到你真心的笑脸,想看到你惊喜地叫‘你快看,我们又赚了这么多钱’,想看到你忙碌又快乐地奔波在这繁华世间。”

封睿停下笔,重新开始研了一会儿墨,眉宇间有丝因为回忆带来的悠远甘甜。

好半晌,他才重新提起笔。

“明泉,昨夜梦里,你说你重新活了这十年,已经足够开心,足够精彩,所以你知足了,其实,我也是。

“最初的时候,我偶然还会有短暂的迷惘和不甘,假如你重新回来这一世是为了揭开身世、重享父母亲恩、重获美好人生,那我呢?我这样的一番机遇,又是为了什么?

“前世的我看上去风光无两、富贵滔天,可是现在想起来,却活得那么糟糕又无聊。面对陌生人的困苦灾难,我向来习惯冷眼旁观,完全没有任何同理心,我认为钱可通天,贫穷是命中注定,不该抱怨;面对身边曾经出现过的短暂恋爱对象,我都口是心非、冷心冷面,无论对方是为了我的钱,还是为了真爱;甚至对深爱我的向城,我也因为他打乱了我的生活就对他厌弃和不耐,从没设身处地想一想他的绝望悲伤。

“在那一生中,我既没爱过人,更没有和任何人两情相悦过。——我傲慢地觉得爱情可笑又廉价,比起工作和财富不值一提,应该被踩在脚下。

“可是重活一世,我才恍然发现我错了。爱情从来都不卑微,更不廉价,它那么高贵又美丽,不过是因为稀缺,才显得如同空中楼阁,可遇而不可求罢了。

“我想来想去,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地明白,我回来这一趟,唯一的理由就是要让年轻的我变得更好,遇见光芒绽放的你,然后谈一场真正甜蜜的恋爱吧。

“明泉,我这重新回来的十年,比我以前活过的三四十年还要跌宕起伏,还要收获良多。

“而现在的我,更深深觉得,这一切精彩纷呈中,最重要、最浓墨重彩的,是这一世年轻的我终于爱上了你,这才是上天最好最美的安排。……”

封睿再度停下了笔,抬头望向了雕花四格窗外。

禅室内没有时钟,从空中的太阳的高度看,外面应该已经有八九点多了,而医院里的那些亲人和爱人们,发现明泉的失踪。他们应该也心急如焚了吧?

……

“明泉,你说你累了,所以你想把身体给我。可是你啊,一直都是个傻瓜,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心。

“相爱本就是很累的,需要用尽力气付出,需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需要每一分钟都消耗能量来维持加速的心跳。可是比起得到的甜美和快乐,那些又算什么?

“相处十年,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你,不接受反驳。

“你不愿意醒来,一来是受了伤真累了,二来是觉得我境况委实可怜,可你内心真正的羁绊和为难,应该不是这些。

“你是因为,不知道醒来该怎么面对两个人,对吗?

“你终究还是爱上了年轻的我啊。……”

书案前的人嘴角一翘,那笑意有三分苦涩,三分得意,还有几分骄傲。

“瞧,原来那个糟糕的不可一世的我,在这一生里,因为提前遇到你而变得这么勇敢这么好,这么有情义有担当,假如还不能让你心动,不能叫你死心塌地的爱上,那我封睿也太没用、太无可救药了。我会失望的,真的。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生命是什么?有什么能证明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人来过?那一定是记忆了吧?。

“就算是我的父母,就算是曾经深爱过我的向城,他们这一世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我,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既然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忆,那么这个我就从来都不存在。

“但是你知道,你记得。

“一想到要离开这个世界,切断这段奇妙又深刻的旅程,我也会有一点不舍,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你的记忆里有我,你会记得未来的那个我,曾经来过。

“明泉,不要为我难过。在即将离开的这一刻,我唯一想叫你知道的,就是我很高兴年轻的自己爱上了你,也很高兴你愿意接受那个更加优秀的我。

“我们胸腔里勃勃跳动的是同一颗心脏,我们这一生深爱的是同一个人,我们有着共同的亲人和朋友,还有我们有着前面十多年完全一样的人生。

“不要觉得那是另一个人,那明明就是用尽力气、重活一世来寻找你的、年轻一点的我啊。……”

始终没有人来打扰这间禅室里的年轻贵客,封睿坐在那里,一句句地斟酌着,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良久。

“明泉,相遇以来,都是我威胁利诱、发号施令居多,恳求甚少。那么现在,我请求你答应最后一件事,好吗?……”

反反复复,再三斟字酌句,他又拿出新的宣纸,重现誊写了一遍。

再也没有错字,再看不出反复修改、心思辗转。

他凝视着慢慢变干的墨迹,唇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这么快啊,还以为可以踯躅得再久一点。

……

私立医院里,兵荒马乱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因为封睿的到来而更加混乱。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你明明看见他了的!”封睿揪住韩立的衣领,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来气,嘶声地叫,“他既然醒了,不留下来却跑出去,一定是脑部出了问题,比如失忆了啊!”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相,心里绝望到了极点:一定是这样,所以明泉才会深夜醒来茫然出走,浑浑噩噩地走丢了!

韩立衣领被他揪着,脸憋红了,艰难地喘着气,自己心里也后悔万分:“对、对不起……”

他怎么就这么蠢、这么粗心呢?当时要是警惕点,追出去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万一真的像封睿猜的这样,明泉一个人醒了,又不记得什么,甚至认不得身边的妈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跑了出去,这大半夜的足够他走出去很远了,刚刚向局长和刘东风调动了一大堆哥们和同事出去找人,可是各路人马陆续回报的消息,却都找不到人。

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起码这附近的公园和马路都翻了个遍,都毫无头绪。再扩大搜寻的辐射半径,就更加艰难——谁知道一个失忆的病人,会胡乱走往哪个方向呢?

韦青虽然同样急得快要发疯,可是毕竟还没失去理智,看到韩立的可怜模样,后赶紧过来拉开了封睿:“孩子,你松开他。”

她哽咽地道:“你向叔叔已经派了足够多的人手去找了,你先坐下来。”

旁边的夜班护士心里害怕,赶紧在一边讷讷地安慰:“大家先别急,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就算有点糊涂,可是又能走多远呢?对了,他穿着我们医院的病服呢,总会有好心人发现不对,会联系我们医院的。”

封睿双眼通红,猛地嘶吼一声:“万一他走得太远呢?万一他在马路上乱撞呢?万一被坏人伤到呢?……他一定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又怕又孤单,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忽然转过身,就往外面跑,韩立赶紧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哪儿?”

封睿眼里闪着叫人看了不忍的绝望的光,他沉痛嘶声道:“我不知道。可是这样等着,我会疯的!”

韩立狠着心把他死死拉住:“你这个样子,还是别出去了。我怕明泉好好的回来了,你先出了事!”

这样浑浑噩噩地跑出去找人,万一在马路对面看到个长得像明泉的,这人还顾得上看红绿灯吗?还不得飞奔着一头撞上汽车?

门口,忽然响起了向城的声音,他瘸着腿,在一名男护士的搀扶下站在那里:“睿哥,你清醒点!”

他竭力在一群慌乱的人中保持着冷静:“你好好想想,万一明泉哥过一会儿清醒了点,还保留一点记忆的话,他可能会去哪里呢?”

“能去哪儿?”封睿急得猛揪自己的头发,“爷爷奶奶那边没人,明丽姐那边也没见他去,向家、封家都没有他的踪影,公司里也没有,他还能去哪儿?!”

“睿哥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向城蹙着眉,“总该会有一些的,比如对你们很重要的场所,或者……一起去游玩过的地方?”

韩立赶紧跑了过去,小心地从男护士手中扶过他,小声道:“你小心点,别到处乱跑。”

封睿终于颓然坐在了病床边,呆呆地茫然道:“是啊,我想想,我来想想。”

韦青的手机响了,她接起丈夫的电话:“元涛?好……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继续找,我会坚持住的。”

韩立有心也出去找人,可是看着这一屋子人,腿瘸的腿瘸,发疯的发疯,韦青也是情绪不稳定,终究还是不敢离开,只急得团团乱转。

看着封睿失魂落魄苦思冥想的样子,他只觉得难过,不由得小声提醒:“也不见得是和你在一起的地方吧,或者和爷爷奶奶生活过的地方?”

向城在一边闷着头,小声道:“可是……假如我失忆了,我首先记得的就会是西安古城墙。”

他的语气并不甜美,只有感同身受的悲伤,韩立呆呆地看着他,心跳猛然加快,轻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

周遭一片慌乱,这一点小小的微甜更衬托出封睿的悲凉。

“我和明泉在一起记忆深刻的地方?”他苦涩万分地低喃,“被绑架的农舍?掉下悬崖的山里?再有,就是俄罗斯街头了……明泉总不会去那些地方。”

私立医院的位置稍微有点偏远,附近有一座小小的钟楼,这时候,忽然慢悠悠地敲响。

这再平常不过的钟声悠悠传来,宛如天外来音,不知怎么,封睿忽然抬起了头。

他怔怔听着那钟声,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加快地厉害。

“这附近……有寺庙吗?这是庙里的钟声?”

韩立怜悯地看着他,抬头望了望窗外不远处的那所小钟楼:“不是,这附近没寺庙,钟楼而已。”

封睿却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涌动,然后某种奇怪的、悲伤又沉痛的感觉充斥了心底,叫他忽然痛得无法呼吸。

前尘往事纷乱,幼年的片段忽然翻涌上来,急切地冲击着他。

古寺、禅院、厢房里的小沙弥、自己被抢走拿来威胁的玉坠……种种画面里,明泉那生动可爱的小脸绷着,神气活现地扬起他的玉石吊坠:“别过来,过来我就砸了它!”

砸了它……砸了它!

一股不知道来由的剧痛忽然袭向他的心,他脸色煞白,踉跄地差点一头栽倒。

在众人惊愕担心的目光里,他忽然直起腰,飞快地冲出门,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冲去。

“哎哎?你又怎么了?”韩立大急,身边向城已经急得去推他:“还不去追,好好看着他!”

韩立赶紧应了一声,拔腿就追了出去,在医院门口总算是拦住了正在开车门的封睿,他大吼一声:“你到底去哪儿?!”

“玉佛寺……明泉在玉佛寺。”封睿喃喃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韩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去质疑封睿这毫无缘由的猜测。就算是胡思乱想到处乱撞,也比干坐着这样煎熬要强。

“好,我们去找他。”他当机立断,“我来开车,你给我坐好!”

还有句话他不好说,要是封睿自己开车的话,他毫不怀疑几里之内,这人不是撞上别人,就是把自己撞进医院!

黑色帕杰罗风驰电掣,开向远方的玉佛寺。副驾驶座上,封睿的拳头越攥越紧。

韩立眼角余光扫了扫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封睿直直地看着前方,半晌才低声道:“我心口疼,疼得厉害。”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从他身体里被抽走,被活生生剥离再碾碎一样。

……

玉佛寺的后院禅房。

封睿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将那封干涸了墨迹的书信折叠好,放进了旁边的一个信封内。

再次提起笔时,他的耳边恍惚地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充满敬佩和羡慕的声音:“你的字真好看啊。”

那是小明泉看着他抓起这里的毛笔,在竹签上写下签文时说过的话。

“那是,我小时候练过很长一段时间书法呢。”他嘴角噙着骄傲的笑意,小声地道,隔着十年珍贵时光,仿佛在和以前那个满心信赖的声音对话。

他提笔,认真无比地在信封上写下了“邱明泉亲启”几个再端庄不过的字,自言自语着:“好长时间不练字,有点生疏了。不准嫌弃我。”

伸手取下脖颈上挂了十年的那条鲜红的红绳,他把玉石吊坠放在了面前的砚台边沿上。

那是一块巨大的、珍贵的端砚,中间的墨池里还有着刚才剩下的残墨,边上的雕刻极为简朴,就着石头上的大小两个浅白色的

石眼,正好巧雕出来一阴一阳的太极眼。

那太极眼所在的地方很平整,玉石吊坠摆在上面,虽然已经没了莹莹宝光,可依旧被衬托得一片莹白碧绿,极是好看。

……

韩立看着封睿那越来越惨白的脸色,终于大叫:“你要紧不要紧,自己是不是病了?!”

“你开车。”封睿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你这样子不对啊,看上去像是心绞痛的样子!”

“去玉佛寺……求你了。”封睿虚弱又痛苦地道。

韩立终于不问了,猛地一踩油门,他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不知道是不是被封睿的神色吓到了,他的心也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该死的,就好像被封睿的情绪感染了似的,他怎么觉得,好像远方的玉佛寺里,真的有不好的事在即将发生一样?

……

汽车疯了一般在郊区的马路上狂奔,终于,远处绿树掩映下,历史悠久的玉佛寺的砖红色檐角露了出来。

“嘎吱”一声,韩立把汽车停在了寺庙外的停车处,还没停稳,封睿已经飞快地跳下了车,狂奔向了大开的红漆寺门。

禅房内。

面容俊秀安宁的青年拿起了一边的青石镇纸,端详着面前跟随了自己许多年的那只玉石吊坠。

“明泉,我爱你。再见。”他低声道,虽然没人听得见。

手起,镇纸狠狠砸落。

清亮如钟的一声脆响,玉石四分五裂,变成莹莹齑粉,最后的光芒散落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封:(虚弱地)别给作者寄刀片了,太多她收得手忙脚乱,一不小心全掉下来□□身上了。

需要营养液灌溉,听说营养液能续命……

5500字大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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