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8年7月
武宜军队中心大帐。
我将面前的两个酒樽满上,分别推到那相对而坐的两人面前,轻声道:“喝些酒吧,我闻这味道应是新酿的桃花酒,味道正是好时候。”
那二人看了看面前的酒樽,都没有动。
成为这种状况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擅自冲进战场的冒失行为虽然阻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流血战争,但却并不能彻底解决项羽与武宜之间的敌对状态。感情在大局面前终是得搁置,政治上的分歧将决定今后的立场与关系,于是两支军队就今后的问题开始协商,协商的代表分别是武宜和长兮。
儿女情长都是后话,所以武宜很理智,长兮也是。
“既然项将军对待此事的态度如此慎重,那么我也不能搪塞你们。说实话,我既不反秦,也不是秦军,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应该属于只想推翻胡亥的那一方。”武宜的语气很平静,他端起酒樽晃了晃,颇无奈道:“你们都知道,胡亥在登上帝位之前就害死了我们的长兄扶苏公子。他联合赵高和李斯,假冒父皇旨意以‘为人不孝,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上书直言诽谤’的罪名逼他自杀。我虽为了阻止他而焦急赶往上郡,但是途中被刺客阻挠跌下山涧,所幸得人所救。然而终是晚了一步,等我恢复神志之时,别说大哥,连父皇也已经不在了。”
跌下山涧?!我手上一抖,壶里的酒泼出来一些,很快便在蓝色的裙裾上弥散开来。长兮看了看满脸震惊的我,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收紧。
“赵高势力庞大,蒙氏兄弟又被他害得惨死,与我交好的大臣全都被贬职撤官,因此即便我回到咸阳也无力与之抗衡。然后没过多久,我便接连收到了兄弟姐妹遭迫害致死的消息。”武宜放下酒樽,脸上晦暗不明,我能感受到一片黑暗正包裹着他,那是他的心情。
对于他兄弟姐妹的惨死,我也是有所耳闻的。胡亥即位后,因为害怕政权受到威胁,所以在赵高的怂恿下还是迫害兄弟手足。先是在咸阳城处死了自己的十二个兄弟,接着又在杜邮将六个兄弟和十个姐妹活活碾死,听闻当时行刑的刑场上血花四溅,场景可谓惨不忍睹。
而那日在簪花宴上嬉笑玩乐的将闾公子等人,最终也在胡亥的逼迫下无奈自尽。原本将闾公子和其他两个公子平素都比其他兄弟要成熟沉稳,胡亥一时找不出什么罪名来陷害,因此就将他们关在了宫内。等其他许多的兄弟被杀后,赵高派人逼他们自尽,将闾公子询问自己何罪至死,行刑人却说自己不知,不过是奉命行事。事已至此,将闾公子三人明白自己最大的罪孽便是与胡亥留着相同的血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人最终只得引剑自刎。
在如此多的兄弟当中,唯有公子高死得还算值得。公子高我见过,就是簪花宴那日劝扶苏公子莫与武宜较真,为武宜抱得美人归感到高兴的男人。我能看出他是一个极看重家族的人,他对武宜这个弟弟的疼爱并不像是装出来的。眼看着兄弟姐妹们一个接一个被胡亥迫害致死,他知道自己也难逃厄运。但他又明白逃走会连累家人,于是最终决心用自己的一死来保全家人的安全,主动上书给胡亥,说愿意在骊山为父亲殉葬。胡亥高兴允准,这才放过了他的家人。
兄弟姐妹死得凄惨,武宜心中的悲痛与愤怒自然被推上了顶峰,为了替所有冤死的兄弟姐妹报仇,我想这便是他起兵的理由。
“我十五岁便离开咸阳宫,五年里游历全国各地,见过了各地的风土人情,也看遍了百姓的坎坷疾苦。灭六国、修长城、造兵马俑……我承认父皇为六国百姓带来了许多痛楚,但是我也不准备评判他是对是错,并非我袒护自己的父亲,而是是非功过都应该由后人来说。”武宜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冷笑一声,凉凉道:“不过人死如灯灭,名垂千古与遗臭万年又有甚差别?”
“武宜……”我伸出手想要安慰他,长兮却先一步攥住我的手,脸上带着一层薄怒,看得我心底发瘆。
“我可以与你们约法三章,长兮公子,不,是姬大人。”武宜解下腰间的一块令牌,扔到长兮面前道:“在推翻胡亥之前,我可以答应与你们暂时结盟,在攻破咸阳城之前绝不向你们出手,相对的,也请你们答应我绝不对我的人马出手。”
“这是自然。”长兮将那块令牌收入袖中,掏出一张写有楚国文字且印有项羽大印的牛皮递给长兮,冷声道:“我家主公可是出了名的守信义,做出的约定一定会遵守,不知秦国人是否也能做到如此?”
这句话中敌意太重,我有些不悦,轻轻推了推他,他却不为所动,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姬大人放心,我也是个遵守承诺的男人,至少我答应阿柔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反悔过。”武宜笑得很是妖冶,额前一缕长发滑下,更为他增添了一丝媚气。
就如同冰与火,这两个相对而坐的人一白一红,一个恬淡一个热情,一个清冽一个妖艳,带着一丝相似,却又相去甚远。
“雪儿,你先出去。”
“阿柔,你先出去。”
我一愣,担心道:“可是……”
“出去吧,”武宜冲我温柔一笑,“接下来是男人的事情。”
我双手攥紧了紧,最后还是退出了营帐,只是站在外面小心窥探里面的动静。
“雪儿与我说过,之前在咸阳城多亏了有武宜公子的照料。今日得见,长兮心中感谢,在此敬武宜公子一杯,以表谢意。”长兮举起手中那樽桃花酒,与话语中的热情不同,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寒意。
“长兮公子真是会做人,用我营帐中的酒来敬我,不觉得太没有诚意了么?”武宜嗤笑一声,拿过我放在地上的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懒懒道:“不过实在抱歉,您这杯酒我不能喝。照顾阿柔是我的分内事,无需您来感谢。我知你与阿柔颇有渊源,也只你在阿柔心中地位颇重,可是长兮公子你别忘了,阿柔那一年的岁月,都是我来填满的。”
“那又如何,先与雪儿一起的人是我,雪儿先爱上的人也是我,时间不能决定一切,但却能决定爱的深浅。”长兮有些恼怒。
“爱的深浅?”武宜冷笑,“姬长兮,你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扬?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阿柔的喜忧,我可占去了一半。”
帐内陷入沉寂,我站在帐外,只觉心中一片酸涩哀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