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的掌柜姓魏,年近四十。祖上是卖草药起家的,到了父辈这一代才渐渐的有了规模,如今整个县城两家最大的药局,都是他们魏家开的百草堂字号。
见伙计慌慌忙忙的来报:“掌柜的,有客人说要见你。”
魏掌柜眉头微挑问了句:“什么样的客人,见我做什么?”
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说:“来了对年少夫妻,不知是什么来路,又好像不是什么富家子弟的样子,掌柜的去看看吧。”
魏掌柜放下了茶盏,一撩衣袖便起身来。伙计忙帮着揭了帘子,魏掌柜向大堂望了一眼。伙计指了一下:“喏,就是靠柱子那边坐着的一对小夫妻。”
魏掌柜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大步走去,及至跟前,向项少南欠身双手一拱含笑道:“这位爷不知登门有何要事相商?”
少南忙起身回了礼,心想这就是店里的掌柜了吧。不是他要见的,而是青竹,这又去看青竹。青竹缓缓起身来,含笑的福了福身说:“掌柜的好,冒昧打扰了。有件事想要咨询一下,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魏掌柜这才留意了青竹两眼,一副青春稚气的样子。寻常的衣衫,连头饰都没几件,只有一根银簪子,的确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人。有些纳闷,他们魏家来往的都是些大商户,要么就是些官道上的人,这两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压根也没打算让他们到耳房看茶细谈。只微微一笑算是招呼过了。
正等着这个少年开口,没想到跟前的女眷却说开了:“我们俩是从平昌赶来的,郝大夫告诉我说这边的百草堂是整个县里最大的药局,所以来拜访拜访。”
魏掌柜心想这女人年纪虽不大,不过说话却还利落直爽,有那么点当家主事的样子。不免高看了几分。
少南在旁边陪伴着,青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通,不外乎就是向魏掌柜询问一下关于收购药材的事,也说出了自己想种药的打算。询问了一下何处可以引种等等……
魏掌柜倒是个和善的人,有问有答,倒并不见得有什么怠慢的地方。
直到青竹满意而别。
出了百草堂的药局,已经是暮色时分了。青竹说肚子饿。少南和她一道找了家小饭馆。听着小店家报完了菜名,少南询问了青竹的意思,简单的叫了两个菜。
这里两人一面吃饭一面商议:“没想到贺兄竟然已经定了亲,这下回去母亲那里只好不好交差。”
青竹淡然道:“我倒觉得这样更好。你妹妹不是不愿意么,这下子谁都没有得罪。又能交差。以前秀婶不是说起什么黄家么,只是不知为啥,最近倒很少提起了。你这里中了举,看来你妹妹的身价也跟着上涨呀。”
少南却说:“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呀。”
青竹只微微一笑,继续说:“你觉得熊家那男人如何?”
“姓熊的?”少南仔细的回忆了下,记得好像大哥特意给他介绍过,要说外在印象呢,的确比不上以前的马姐夫,不过这个姓熊的看上去虽然人不怎样,却给人感觉还算温厚,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少南又道:“没怎么深入交谈过,不过老爹好像还比较看重他,听说还要出钱给他们家修磨坊的事。这样也好,多少是门正经事,也有些收入。”
青竹倒也赞同:“是呀,这样的人看上去虽然低微卑贱了些,但总比纨绔膏粱好得多。”
用了饭后,已经是快要宵禁了,街面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加上天冷,更显得有些凄清。两人趁着还未完全看不见路,忙忙的回到了小客栈。这里又商议了一回明天一早上贺家的事,下午就该回去了。
店小二送了汤婆子来,不过青竹嫌它不干净不肯用。又让多添了副棉被,两人说了半宿的话这才入眠。
且说这边贺钧从主簿家回去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依旧是一身的酒气。
朴氏一人在家苦等了大半天,总算见到儿子回来了,这才放了些心。
“你看你又喝得这么醉才回来,年纪轻轻的,当心身子给弄垮了。我去给你做碗酸汤醒醒酒。”朴氏忍不住唠叨了一通。
贺钧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坐在藤椅里休息了半晌,却突然看见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叠折得好好的茶褐色的新布,一个白瓷笔筒、一匣兰花墨。他虽然喝得醉醺醺的,可头脑却清醒得很,心想今天又是谁来过呢。
朴氏熬了酸汤端了来:“你吃晚饭没有,要不我去给你煮碗面。”
贺钧道:“不用了,倒不觉得饿。娘歇着吧。对了,桌上的东西是谁送来的?”
“还说呢,是项家人来过了,青竹两口子等了你好半天也不见你回来。”
“青竹?”贺钧有些惊奇的看了眼母亲。
“是呀,这就是他们带来的,说是给你贺喜来着。偏偏你又不在家。”
贺钧忙道:“那娘也应该找人给我捎句话,我也就回来了,这不是让他们白跑了一趟么?”
朴氏将布收了起来,和贺钧说:“他们还没走,说明天再来找你。看样子是出去找地方住下了吧。我想着明天招待他们用顿饭。你在家好好的陪陪他们。”
贺钧听到这里才放心下来:“哦,好的。”喝了几口酸汤,顿时觉得身上好受了些。
朴氏这里又说:“今天那南哥儿来倒是说起了一件事来,听他说,他们家好像愿意将那二姑娘配给你。你是怎么想的?”
贺钧甚是震惊:“二姑娘,不是少南他妹妹么?”对于明霞他印象虽然算不得格外深刻,但在平昌住了几年,两家相互来往,多少也知晓一些。
“是呀。不过你的心思我是清楚的。所以就回绝了,顺带撒了谎,说给你定下了赵家那位小姐。”
贺钧皱眉道:“娘何苦这样说,赵家的事我也还没答应。”
朴氏道:“我不这样说,那你要我怎么办。你的心事我知道,若真是答应了娶他们家二姑娘,以后你该多么的尴尬。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再说赵家那小姐我也见过,配你绰绰有余,他们家还有那么大的产业,家境自不用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母亲的话让贺钧哑口无言,心想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答应娶明霞。赵家那位是高是矮,是美是丑,是肥是瘦,他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中了个举,那东大街当铺的老板就说要替他做媒。他本来一直反对来着,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应承了。只是心里满是苦涩。他也不再喝酸汤,觉得保持几分酒意的感觉很好,悻悻然的放下了碗,眼里透出一股坚毅,看得出来他已下了决心,听他和朴氏道:“娘拿主意吧。”
朴氏这才欢喜起来:“好儿子,很该如此。你既然答应了,那么改天我就找人上门提亲去。早些娶进来就好了,我也有个伴。”
贺钧却摆手道:“倒不用这么急,过了年就要入京去,娶回来我又不在跟前,也对不起她,我也不想白白的误了人家好姑娘,等过些日子再说吧。明日我知道该如何应对少南的话。”
朴氏虽然心急,但儿子说得没错,毕竟前程更要紧,也就由着他。
贺钧从身上摸出一块银锭子来,递给了朴氏:“这是主簿大人赏的,应该有个十来两的样子。娘收着吧。”
朴氏欢欢喜喜的接过又和贺钧道:“好,你也出息了。将来我到了地下也有脸面去见你爹,你们贺家的祖先。明一早我还要去买些菜,你好好的看家,等他们过来。”
贺钧答应一声便说去睡觉。朴氏答应着,便将油灯给了贺钧。
自从贺钧中了乡试第二以来,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从来没有来往过的官商都纷纷上门来道贺,每天都在应酬。这让贺钧觉得身心疲惫又很厌烦,可是这些人情来往又不得不如此。毕竟以后还要在这条道上混。明年将要赴春闱,谁知道能走多远?
和前几日醉酒回来倒头就睡的贺钧有些不同,今晚他虽然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脑中觉得乱纷纷的,想起母亲刚才和他说起明霞和赵家的事来就觉得心烦。他早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这些年来一为了读书考试,二则是心里那段隐隐的往事,不想提儿女之事,可到了这关头,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理由。
贺钧不禁想起在项家的枣树下,青竹给了送衣服的事来。在平昌住了几年,来往得最多的就是项家,而项家留给贺钧印象最深的就是青竹。只是如今再想这些又有何用,他也该早些断绝了这些念头。
屋里屋外皆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也无。这样的寂静却让贺钧越发的清醒。往事一幕幕像是藤蔓一样蔓延开。贺钧一面回首过去,一面展望未来。又想到那赵家小姐只希望是个温和娴静的人,希望以后娶过来,能好好的侍奉母亲,家庭和睦。这样就足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