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是夏临的冥寿,虽然只在他去世的周年那次小小的办过一次,还请了人来念经。不过这些年来,蔡氏都一直没有怠慢,每到这一天都会简单的祭祀一下。
不过今年蔡氏说难得人这么齐全,又赶上正好是十周年,也该去坟上看看。
蔡氏差了谢通去买了香蜡纸钱,又买了一套裁衣冠的纸,蔡氏拿着剪刀和浆糊几下就糊出两套衣裳来,连鞋帽都有。
蔡氏让青梅帮着准备祭品,倒还算丰富。整鸡、整鱼、豆腐、红橘、冬枣。蔡氏说还得蒸一格馒头才像话。
家里平时没人喝酒,所以也很少备酒,偏偏又给忘记了。蔡氏便让青兰去帮着打壶酒回来。
青竹拿着个粗瓷瓶走出来叫青竹:“二姐,我们一道去吧。”
“好呀。”青竹想出门走走也不错。
姐妹俩并肩出了门,蔡氏拿着锅铲本来要问青竹一句话的,却见她和青兰一道走了,很是郁闷:“怎么打个酒还要两个人一起去。”
“这鱼得翻面了,不然只怕都煎糊了。”青梅又赶着将灶膛里的火给掩了掩,不至于燃得太旺。
蔡氏赶紧来翻面,好在她技术不错,翻面时也没破坏鱼的形状。准备好了祭品。一家子携家带口的便去夏临的坟前祭奠去。
关于夏临的墓地,青竹本来没什么记忆,更别说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自然也说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大致勾勒出了一个父亲的形象而已,要说父爱的话,更多是于秋时的记忆,在这个时代或多或少的从永柱那里得到了一些。
当一家子来到墓前时,青竹看见了一座矮小的土堆,已是被枯藤残枝覆盖得差不多,只隐约的看出个像是坟头的形状来。
蔡氏便伸手去拔坟头上的草,哪知长得太结实了,除了能去掉一些细绒草,别的好像没有多大的办法。
这里夏成赶着清理了一下,一块被树叶覆盖着的只露出了一角的青石板。石板是用来放供品的。
姐妹三个便动手摆祭品,夏成和谢通两个赶着分香烛,小吉祥则蹲在一旁帮着撕纸钱,还有一串蔡氏用锡箔纸叠的银元宝。
上香、奠酒、进饭之类的仪式轮不到女孩子来做。如今夏成也懂事了,再过几年就长成一个了男子汉,依旧是夏家所有的希望。
夏成主祭、谢通陪祭、小吉祥奠酒。姐妹三个一起磕了三个头。青梅双手合十向泉下的父亲祷告着:“爹,你地下有知,也都看到了,齐齐整整的一家子,都在这里呢。二妹妹也在、您两个孙子也都来了。您老人家生前辛苦了一辈子,虽然没得过善终,不过夏家永远也不会倒的,我们都在。”
说着又去磕头。
在他们几个当中就青梅对夏临的感情最深,十年前那一幕幕,青梅至始至终也没忘记。心想好在一家子都好好的,爹爹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了。
青竹见青梅一脸的凝重,又极尽的虔诚。又扭头去寻找蔡氏的身影,却见蔡氏佝偻着身子,正捧了旁边的土往坟头放去,心里想着再垒高些就好了。
还不到四十的妇人,此刻在青竹眼里突然感觉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似的,心想母亲这个时候再想什么呢,是在回忆那些青春时的年少时光,两人依偎过的幸福,还是独自一人的凄凉?这生与死的距离谁也跨越不了,谁都惧怕孤独。
青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眶有些温热,鼻子发酸,有些不忍的偏过头去。
这青山环绕的山脚下,此处的风光说不上好,但却格外的幽静,远离着世间所有的烦嚣。想来当初要寻这么个地方也找了阴阳先生反复的看过,才定了下来。作为父亲的长眠之处,青竹想倒还不错。
青梅还再接着祷告着:“爹,二妹妹也终于要成亲了,能风风光光的从我们家嫁出去,请你保佑二妹妹一辈子都平安幸福吧。”
这个家对于青竹来说或许说不上有多么浓厚的感情,但对于这个家的每个人却都能带给她小小的温暖,青竹想,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等到祭奠完放鞭炮时,青梅忙抱着小平安走了许远,又替他捂好了耳朵。
随着噼啪声,整个仪式也就结束了。蔡氏和儿女们一道帮着收捡东西,突然和夏成他们说:“旁边这块地一定要给我留着,我得陪着你们爹。”
“诶!”夏成答应着,又道:“等以后我出息了,也将周围好好的收拾一番,立个像样的墓碑,再栽种些松柏之类。”
听见夏成这么说,青兰在旁边帮腔:“是呀,这些也该你做,谁叫你从小都是举目的人呢。”
夏成拉着小吉祥,弯腰和他说道:“你小姨现在还吃你小舅的醋,好玩吧。”
不过小吉祥却听不太懂。
等到火苗都燃完了,要准备离开时,谢通却拿着锄头还在整理坟头。夏成也留了下来并道:“你们先走吧,我和大姐夫再干一会儿。”
回到家,蔡氏说腿疼,便回房休息去了。青梅帮着收拾了一下,青兰则帮忙带小平安。
青竹心里却挂记着母亲,知道蔡氏平时擦的药酒,拿来一瞧还有些,便给她拿去了,却见蔡氏歪在躺椅里正理着一团麻线。
“娘不是说腿疼么,怎么也不歇着?”
“我这不歇着嘛。”
“娘哪里疼,我帮你擦擦。”
蔡氏却阻止她说:“放那我自己会擦,这药酒毒性大,你别用手去摸。年轻女孩子家家的要远着这些。”
青竹自然明白蔡氏话里的意思,听说当真把药酒放在一旁让蔡氏自己弄。便又取过麻线来替她整理着。母女俩就这么的坐在窗下。
虽然挨得这样近,不过这个母亲的心思青竹却是不大能琢磨透,看着她的侧脸的确比这个时代的同龄妇人都要苍老,明明比白氏要小十几岁,却感觉差不多。那鬓角的白发愈发的显得多了起来。
青竹不免想到,要是自己到蔡氏这个年纪时也会如此吗?想到此处不免一惊,不行她才不要这样的未老先衰。
蔡氏见青竹肯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倒还觉得顺心,又缓缓的和她说道:“怎么给别人做媳妇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你在他们家几年也深刻的领会过。我也不说什么呢,但凡要记住对长辈恭顺尽孝,做了什么好吃的,一定要先给长辈尝。”
青竹含笑道:“我知道。”
“你有一肚子的主意,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当母亲的,总归都是想着你们好,这辈子也就能交差了。也不奢望能活到六十岁,还担心你爹一人太寂寞,想早点去陪他。”
“娘……”青竹唤了一声,刚才那一幕又浮现出来,觉得喉头哽咽,可又不好当着母亲落泪,强颜道:“娘和我说说你和爹的事吧。”
“说什么呢,没什么好说的,过了这么久,好些事我都忘了。”蔡氏眯缝着双眼,那眼角的皱纹凸显,怔怔的望着窗外,被青竹这么一提醒仿佛打开了回忆的盒子。
那年她才青兰那么大的年纪,媒人到家和娘提起了夏家的事,娘倒知晓一些夏家的情况,倒一口答应下来。忙着找和合八字,说是她的命太孤刻,不见得是好良缘。是呢,从小到大都说她的命格不好。
蔡氏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已经布满了茧子,可断掌的纹路依旧清晰。一直以来上门提亲的不少,可每当合了八字,又听说她是断掌以后就都没音信了,那时候蔡氏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一个月后,竟然传来了夏家愿意结这门亲事。听说他们家就是想要找一个命硬的女人来冲喜。
亲事就这么的定下来了,在正式成亲前,蔡氏也见过夏临两三次。直到现在她还依然记得那个瘦弱白皙的少年。还记得他穿了身陈旧的蓝色粗布衫子,红彤彤的脸。那时候她还那么青涩,也不敢正眼看他,说了两句话就去别的屋子了,后来听说他用了午饭再走的,不过才走没多久就遇到了雨。过了这么多年,蔡氏一直想问夏临那天到底有没有淋着雨,不过却一直忘了问他。等到她再想起时,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只好未来到了那边再问他一句,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青竹看见了母亲满脸的泪痕,微微嗫嚅的唇角,也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只知道她一定是在想念那个久久没有再回来的人。她掏出自己的手帕,温柔的给蔡氏拭着脸上的泪水。
青竹低低的说:“人呀,不管是生还是死,不管隔着多远的距离,能有人一直念着想着,就是一种值得。”
蔡氏回头看了眼青竹,阻止了她拭泪的动作,温和的说道:“你们爹要是还在该多好,该多好呀!”
暖暖的冬日此刻正好照进屋子里,地上印出母女俩紧挨着的身影,两人一起抬头看向那遥远的天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