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氏见自己和儿子相依为命、赖以遮风蔽雨的家院被毁,只觉得悲愤难当,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杜氏的怀中,呜呜的哭泣了起来,杜氏则是用几欲喷火的目光,恶狠狠的瞪着这几个拆扒房屋的营兵,一付恨不得生食其肉的模样。
这些营兵陆续拆倒了小院中的三栋房屋后,便用长枪在废墟中胡乱的捅了一翻,确定没有藏匿什么人之后,这才招呼十几个青壮衙役过来,开始刨挖地面……
黄昏的时候,营兵们终于拆倒了东街所有的房屋,由于百姓们早已提前将值钱的东西取出,一无所获却又疲惫不堪的营兵们,骂骂冽冽的列队回转兵营歇息。东街此时却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以及遍地的断木碎瓦和泥块,街巷之上各个角落中,不时的飘荡出女人们绝望的哭泣声和男人们悲愤的咒骂声。燕氏和杜氏各自眼圈红肿,怔怔的望着自家倒塌的房屋,一付神情恍惚、六神无主的模样。
萧俊此时眼中亦是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不过,他倒是相对冷静些,默默的来到自家的小院,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便依托着柴房的小半截断壁,将各种杂物围成一圈,简单的布置了一个能勉强遮挡风霜的“小窝”儿,然后取些干草在“小窝”内铺垫平整,又从废墟中翻出两床被子,覆在干草之上,这才拍了拍手中的灰尘,走到杜氏和燕氏的身前,轻声道:“娘,杜姨娘,俊儿简单的布置了一个容身之所,今天夜里,我们四个人先暂时在那时挤一挤吧,多少能遮挡些夜晚的凉风。”
燕氏有些呆滞的目光看了一眼儿子,喃喃道:“家没了,这可叫我们母子怎么活啊?”
萧俊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一片狼藉,也是暗自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杜氏怀中的月芽儿嫩声道:“娘亲,月芽儿好冷、好饿。”
毕竟已经入秋,夜风还是颇有些凉意的。
杜氏却似乎并未听到女儿呼唤的模样,而是出神的望着女儿,似乎心中在反复思量着什么。
萧俊见状,忙到废墟中翻出几件衣物,裹在月芽儿身上,又从母亲身旁的包裹中翻出一块糙面饼,掰成碎块儿,塞进月芽儿的小嘴里,自己也顺便吃了些。
月芽儿吃了些凉饼,小身子反倒愈发的缩成了一团,嘟着小嘴道:“哥哥,月芽儿好冷。”
萧俊试了试她的额头,并没发烫,心中略安,将她的小手放在怀中捂了一会儿,便陪她玩起了跳格子,用运动所产生的热量来驱散体内的寒意。
萧俊和月芽儿刚刚蹦跳了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位年愈六旬的干瘦老者,在众多邻里的簇拥下,攀到一处断壁之上,这老者在断墙之上站稳了之后,便居高临下大声喊道:“乡亲们呐,老朽刚才到衙门里去寻县太爷诉苦,县太爷也是十分的同情我们,但现在正是荒年,衙门里也是有心无力啊,县衙一没粮食,二没银钱,寻常的青壮连饭都吃不饱,又如何有力气出劳役,帮我们盖房子?太爷王大人只答应尽量想办法,但依朽看,怕是这重建家园的事情还得靠我们自己。”
这老者是东街一带的苏甲长,专门负责管理东街一带百姓的联防保甲。
旁边一位年愈三旬的瘦脸汉子却似是对苏甲长的话不以为然,大声道:“官府办事,什么时候不是拖拖拉拉的?指望他们救助我们,怕是等官府想出办法的时候,我们已经全都冻死了。”
周围的邻里们也是纷纷附和了起来,大声抱怨官府不顾及他们这些百姓的死活。
**********************************************************
入夜,萧俊和母亲、杜姨娘母女俩儿,挤在刚刚搭建的“小窝”内,望着满天的繁星,却是一时无法入睡,耳畔不时的传来母亲和杜姨娘细细的碎语声:
“姐姐,这房子没了,官府又尽是些吃人的豺狼,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月芽儿跟着我没了活路,妹妹打算明日将月芽儿卖到楼子里去。”
燕氏显然吃了一惊,急急的说道:“妹妹,这可使不得,一旦入了娼门,这一辈子可就毁了。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切不可为了苟全性命,把月芽儿往火坑里推呀。”
杜氏却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唉,我这也不是没办法么,我就月芽儿这一个闺女,眼睁睁的看着她冻饿而死,妹妹可狠不下心肠来。”
月芽儿毕竟是杜氏的女儿,燕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委婉的劝道:“姐姐听说,便是想要将女儿送进青楼,现在也是极困难的,这卖女儿的人实在太多,楼子里也早已是有些吃不消了。”
杜氏却似乎已经思虑妥当,说道:“妹妹打算将月芽儿带远些,到岳州城或是长沙城这样的大地方卖掉,我的女儿,便是身入娼门,也一定要挑个好些的,将来出落个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头牌儿。若真能如此,我这个当娘的,便是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燕氏可不希望月芽儿会有这般“出息”,但她也知道自己怕是劝不动杜氏,只好无奈的叹息道:“妹妹即已打定了主意,姐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姐姐现在也是犯愁,不知该如何保全俊儿的性命。”
杜氏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俊哥儿吉人自有天向,姐姐莫要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