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深坑里,我借着一点微光,努力保持着清醒。
钻心的疼痛已经逐渐被冰冷的麻木所取代,我冷得牙齿“咯咯”作响,我的头不由自主的跟着牙齿一起抖动起来,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越到后面越猛烈,甚至开始抽搐。我蜷缩着,拼命握紧冻得冰凉的手指头,敲打着我的那只断腿,后来它仿佛已不属于我,任由我发狠似的对待它,也没有什么知觉了。
有那么一霎那,我似乎捕捉到了人群行路的声音,他们的呼喊声、叫嚷声混杂着夜风在竹林里的“呼呼”声一起向我袭来,我开始精神一振,双手握紧拳头,使出吃奶的劲头,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救命!救命!”这声音吼得我的头脑发晕,嗓子生疼,一不小心灌进喉咙的冷风刺激得我剧烈的咳嗽起来。也许就是这一阵咳嗽,让我错失了呼救的良机,等我缓过神来,再次大声呼救的时候,深坑外面只剩下夜风的“呼呼”声了。我在坑里喊破了嗓子,夜也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行!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得想想办法。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我只有捱到天亮,也许才会有人发现我,可是,我估计等不到那时候了,这三月的山里,凌晨是非常冷的,甚至还会结霜,我这条断腿已经流了很多血,身体里的热量在不断散失,如果我这样等待着别人来救我,就算我撑过去了,生存下来,我也很有可能残废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没人拯救的时候,我得自己拯救自己。
我咬咬牙,决定拖着断腿爬出去。下定决心之后,我开始尝试着扒拉身旁身后的泥土,它们摸上去非常的僵硬冰冷,我的手指头碰上去就疼得要命,我鼓起勇气用手挖掘出了第一捧泥土。
进程很慢,几乎在我用尽全部力气的时候,我才挖了一个小土堆。我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行,但本能驱使着我这样做。我挖呀挖呀,直到整个身体似乎都不属于我了,我的意识再也无法集中起来。
终于,我停了手。
泪水一下子沿着脸颊滚落下来,它们由热乎乎的立即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在夜风中被风干成坚硬的霜花,风一刮过,就像锋利的刀尖刮着脸上连着肉的皮壳子一般,牵扯着疼痛极了。
我轻轻的把头靠在坑壁上,颤抖着双手抓起泥土缓缓撒向自己,就像葬礼上为死者撒花一样,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悲哀。
我闭上眼睛,沉寂过去,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梦又来了。我的魂灵漂浮到半空中,低头就可以看到在深坑里面,周永刚他们把我的遗体装进一具未上漆的薄木棺材,流着泪,用粗粗的绳索吊出坑外,几个人抬好,放上板车,由人推着,一路颠簸,来到了一个相当生僻的地方。周永刚把我从棺材里抱出来,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便把我放到一个铺满鲜花和绿草的棚子里,给我盖上一床蓝花绸被,忽然,周永刚转过头大声朝送葬的人们喊道,“她还没死!”他看了我一眼,脸一沉,继续说,“不过要把她的断腿卸掉,她才可能活!”说完,他就用手拉扯着我的断腿,使劲抖动着,想要卸掉它,疼得我死去活来,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我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从梦里惊醒过来,头疼得厉害,我仿佛不是在深坑里,也不是在周永刚家里,我身上真盖着一床蓝花绸被,我的断腿疼得我的心脏都纠结起来,整个身体动不了,但我的困倦还是占了上风,我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在临睡过去的一瞬间,我瞧着有个男人在我的身旁晃动,他凑近我,仔细观察着,我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张有着狭长脸颊、高耸颧骨、阴森眼神的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醒了过来。
醒之后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一顶肮脏的蚊帐,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污迹,好像凝固的血渍一样,散发着一股怪怪的味道,让我忽而有了恶心的感觉。蚊帐外面的上空悬挂着一个散发着橘红色微光的灯泡,照亮的范围不大,我用余光四周环视了一圈,其他的地方是昏暗的浅黑,看不清楚有些什么东西。很显然,我不是在周永刚家的阁楼上,但是我被人救了,尽管我对所在的地方不是很满意,不过我的心开始欢呼和欣喜起来,只要活着,什么都好。
我试着动了动头,动了动身体,看到了盖在身上的蓝花绸被,它也很脏,有着暗黑的污渍,同样散发着怪怪的味道,仿佛尸体的腐臭一般。我厌恶的屏住了呼吸,想要用手撑着坐起来,再把这肮脏的绸被扒到一边。
“别动!你的腿上了夹板!再伤着的话,也许要过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得了床!”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冷冷而略带揶揄的声音让我的背心有些发毛。
“我躺了几天了?”我问他,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快一个星期了,你恢复得很快!我的药可不是吃素的!”他的怪腔怪调让我觉得很纳闷。
很快,我见到了这个男人。
一看到他,就让我大吃一惊,他,他竟然是我在周永刚家院门口看到的、从浓雾当中钻出来的那个男人。此时此刻,他就站在我的跟前,紧盯着仰面躺着的我,眼珠子像要掉出来一般。我不由得把他的救命之恩抛到了脑后面,一心只想着一个词: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他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仍然穿着他那件蓝花毛衣。他弯腰从床下扯出一件灰色夹克,一边把它伸展开来给我看,一边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看见没有?这衣服上面全是你的血!我很不想救你,高傲的城里小姐,但是我一想到要完成的作品,我就必须把你救活了,而且不能让你的腿断掉,那样会影响我的作品,我想让它很完美,很完美,你明白吗?”
我心惊胆战的摇摇头。
他伸出食指,轻轻的触摸着我的头发,喃喃自语,“这每一根发丝,是如此的细致”,接着是我的脸颊,他顺着我的轮廓划起了我的眉毛、鼻子和嘴唇,那手指仿佛是冰冷的手术刀在切割尸体,让我立即毛骨悚然,但我摆脱不了他的声音,让人起鸡皮子疙瘩的声音,“这脸的轮廓也很完美,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完美的作品......”他的手指头继续向下,我惊得高声叫喊起来,“你想要干什么?”
他愣住了,盯着我好一会儿,随即恶狠狠的说道,“我想要干什么?嘿嘿!我想要干什么?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知道我想要干什么?我干了些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轻蔑的望着我,继续说,“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要干什么了!但是,你也会很快不知道我干了些什么!哈哈哈哈......”我的心一紧,好像又掉进了冰窟窿里。
他笑完之后,用阴森冰冷的眼睛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最好服从我!要不是我把你从坑里面用竹篮子吊出来,把你带到这里,给你做了接骨手术,你早就给冻死了,或者失血过多死掉了!”他忽然伸出大拇指和食指钳住了我的下颌,皮笑肉不笑的说,“你注定就是我的作品!你会成为我收藏的作品当中最好的一个!”
听着他的话,我差点晕了过去,这个疯子并不是真正的想救我,我只不过是掌控在他手中的一个脆弱的玩偶。看样子,他是想拿我做什么实验,不惜以我的生命做实验的资本。这个可怕的乡村怪人!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说得明白一点!我不想糊里糊涂的!”我大声吼道。
“好!我就让你明白!我就让你看个清楚,死个明白!”话一说完,他就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边上,“啪嗒”一声打开了开关,顿时,整个屋子通明透亮起来。
我扭头一瞧,这并不是个屋子,因为四周都是石壁,应该是个石室。靠近石壁的地方,整齐的放着一排冷藏冰柜,闪着银白色的、冰冷的金属光泽。他“嘻嘻”笑着,踮起脚尖,转着圈,比划着跳舞的动作,像一个可怕的小丑,慢慢打开了冷藏冰柜的门......
那一幕让我永生难忘,一辈子都会做噩梦。
冷藏冰柜里有着超过十具的女人躯体,被雕塑得完美无缺,有的似乎在采摘着鲜花,有的似乎在梳妆打扮,有的似乎在跳着天鹅湖,有的似乎在低头沉思......虽然很美,却是很可惜,她们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被眼前的这个恶魔做成了一具具可怕的雕塑......
他带着怪异的笑容近乎痴迷的望着他的“艺术品”,得意的向我炫耀,“看!美吧?请尽情欣赏我的杰作!”说完,他回过头望着我,脸上的神情恐怖而可笑,“不久,你也将成为这其中的一员,永远为了美而献身!”
我再也顾不得腿疼,一下子就撑起身来,想要狂奔出这个魔窟。还没等我跳下床来,他已跳过来,把我摁在床上,我感觉手腕被针刺了一下,便又重重的倒下去了。
接着,他关掉了那些明晃晃的灯。
这时候的我想要挣扎,可是我一点都动不了。
我开始大喊大叫,“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做了什么?哈哈!”他怪怪的笑着,“小东西,我给你打了麻药,做了完美的接骨手术,等你再过十天,养好了伤,再之后,你的这副躯体就会是一具完美的躯体,哈哈!”他再次从头到脚的打量了我一番,“啧啧”的称赞说,“真是我平生最得意的标本!”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开始自言自语,“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她应该是我......”
“你这个缺德鬼!你也会做接骨手术?”我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开始语无伦次的嚷道,“你赶紧把我送到医院里去!要不然,我肯定会感染败血症死去,让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他望着我,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说,“嘿!我傻呀?把你送医院?我告诉你,城里的小妞,今天你落到我手里,哪儿都去不了!你就给我好好的在这儿呆着!哼!你还小瞧我,我可把话说白了,就这么点接骨手术,还难不倒我!我可是堂堂名牌医科大毕业的,临床也搞了个十来年了吧!我还是个雕塑家,知道吗?人体雕塑家!这世上的人都是死脑筋,他们不知道人体多美,尤其是女人!我只不过想做出几件完美的作品,用我的手术刀,他们就借故把我赶走了!”
听了他的话,尽管我吓得浑身发抖,可我还是恶狠狠的回敬他,“你这个变态!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你就不怕警察逮捕你,让你吃枪子!”
“嘿嘿!即使警察来了又怎么样?这些蠢蛋永远找不到我的证据!找不到证据就意味着无法把我送上法庭!”他兴奋得在暗黑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停的搓着他的手。
“你怎么知道警察找不到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大声的反驳着。
他停了下来,弯下腰来,慢慢凑近我,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我这里,谁也找不到!听好了,谁也找不到!”他得意笑了两声,声音尖利而刺耳,“知道吗?我们是在山肚子里!这里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咬着牙说,“周永刚会来找我的!总有一天,他会怀疑你!”
“周永刚!哈哈!那个傻小子!”他笑得捂住了肚子,笑得竭斯底里,笑完,他睁大眼睛盯着我说,“那伙子对你倒是挺在意的,一晚上都在竹林子里疯狂的找,口里面念着不该那样对你!哈哈,傻帽!”他回想着那天晚上的情景,故作真诚的样子,但嘴边却绽开着一朵邪恶之花,“其实,分头找的时候,我们俩都听到了你的呼救声,嘿嘿,他太着急了,我只不过用了一点小小的伎俩,就成功的把他骗得离你越来越远,你还指望他来救你?哈哈!痴人说梦!”
我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的大声咒骂他,“你这个恶魔!你要遭报应的!那些被你残害的女人会回来找你的!你这个下十八层地狱的混蛋!......”
他“哈哈哈”的笑着离开了。
我又陷入到比在深坑里更绝望的状态中了,心里想着,还不如在深坑里死去的好呢。转念一想,难道我就这样任由他把我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艺术收藏品吗?
我开始不寒而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