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黑得透亮的迷雾,就像严严实实蒙在天上的网状黑丝袜,稀薄的地方可以瞧得见点点滴滴的亮光,但又与黑丝袜不同,它是飘渺的,是游动的,处处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李天生终于意识到它应该是一个囚笼,一个冰火囚笼,他触不到这虚幻但又似乎很真实的囚笼,他的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里面,连同他的心智,他虽然有眼睛,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他虽然很迷惑,可心里却真真切切的袭进一丝没来由的恐惧:这个黑雾一般的囚笼在缓缓的、机械的移动,似乎在行走,走着走着,也会停下来,仿佛有生命的人似的,会走,会坐,会立,会蹲,还会跑,只不过摇摇晃晃的,步伐不稳。
这个囚笼和他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息息相关的联系,让他有了一种更为惊恐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中有它,它中有他一般。李天生很想左右这个囚笼,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却发现,这个冰火囚笼正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左右。恐惧从最深处渗上来,弥漫到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他的每个毛血细胞。他究竟怎么了?
我很想回答他,那个囚笼也许就是他自己的躯壳,他的肉身,困住了他的魂灵,可是,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同是一个躯体一个魂灵的他们分离了?就像我们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熟悉中却看见的是一双陌生的眼?这也就意味着李天生表面和内里已经不大一样了,多叫人难以明白的悖论!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李天生,此刻的他,垂着头,微蹙着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嘴里却不停的说着话,诉说着他过去的经历,曾经发生过的、他还有些记得的事。
猛然间,我的眼前浮现出黑猎鬼楼里的那个李天生,他目光呆滞的表情,他机械一般的动作,他仿佛被人施了什么魔咒一般的瞬间爆发……
李天生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看得出来,他很想说,或者可以这样解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说话。但我听他反来复去的只是在诉说着他在那个黑雾一般的囚笼里的故事。
我打断了他,他抬起眼望着我,眼里尽是迷茫。我有些于心不忍,但我还是决定问他几个问题,我认为很关键。
“你一直都在那黑雾里面吗?”我问。
好一会儿,他怯怯的声音响起来,“没有,我后来从那黑雾里出来了。”
“你怎么做到的?”我先接着问了这个问题,其实我想问另外一个问题,可是,我怕会打乱他的回忆和思绪,我很清楚,他很多地方已经不像是以前那个自信犀利的国际刑警了。
“我一直想摆脱那片黑雾,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用处。”他想了想,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他慢慢的回答我,“后来,我心灰意冷,就打算放弃了。谁知当我准备在那黑雾里终老一生的时候,我莫名其妙的走了出来,遇上了一个人。”
我瞧着他,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吞咽了一下唾沫,接着说,“那个人就是江老爷子。”说完,他有些沉默。
“你不是在那个坑边被黑猎抓走的吗?”我接连提了几个问题,“之后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你觉得,那片黑雾会不会是黑猎给你制造的幻境?想要通过幻境来操纵你和利用你?”
他呆了呆,随即回答,“是啊,他们抓住我之后,蒙上了我的眼睛,把我五花大绑,我拼命挣扎,没有作用,我就开始大声咒骂,他们就把我打晕了。”他顿了顿,“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对我做了什么。等我苏醒过来,有了自己意识的时候,我就被困在那移动的黑雾之中了。”
我“嗯”了一声,表示已经清楚了,但我比较关心的是他从那黑雾中走出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李天生定定的坐着,他的眼神开始游离,“当时,我没认出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江老爷子,成香,不知你发现没有,江老爷子的面容和我们所看的照片里的人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见我摇摇头,眉间流露着不解,便轻咬了一下嘴唇,继续说道,“我躺在一个巨大的石台子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摄魂台,江老爷子就站在我旁边,他身旁的有个人正一手撬开我的嘴,另一只手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容器,往我的嘴里倒着什么东西,我很惊恐,浑身却没有力气,动弹不了。那东西不是液体也不是固体,没有什么气味,也尝不出滋味,但我很害怕,不寒而栗。”说到这里,他脸色发白,不再说了。
我听了这话,也是浑身一震,联想他以前对我说过的一些话,什么吸食灵魂、永葆青春之类的,我的心里便有了七八分的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江老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天生痛苦的低下头,一把揪住了自己的耳朵,低声回答我,“他说那是在救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用活人的魂灵来驱逐把我困住的黑雾……他说只有这样,我的躯壳才能由我控制,我没有办法摆脱,我上了瘾,我没有吸食魂灵就会再次陷入那可怕的黑雾,迫不得已,我,我开始过上了那相当可怖的日子。但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只要一我吸食完魂灵,我就会感觉我不再是我了,我变得很厉害,几乎成了一个魔鬼,我在逐渐背叛我自己,变得神志不清,可怖之极,我痛恨我自己,我不想那样子,”他的声音痛苦得低沉下去,“我再也不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了……”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捂住脸,泣不成声。
我震惊了。不管是身处黑雾还是吸食魂灵都不是什么好事,那根本就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那是一个无底深渊,可是现在的李天生恐怕已经陷入进去,不得已的慢慢堕落了。他是那么矛盾,那么痛不欲生。
我禁不住开始思考:黑猎到底对李天生做了什么,使得他把真正的自己封闭起来了?难道黑猎想控制李天生的躯壳?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江老爷子原本和黑猎是一伙的,他为什么又要用另一种可怕的方式去折磨李天生?明说施救,其实是更深一步的残害,他到底居心何在?
正想着,李天生忽地长嚎一声,仰面朝天,喷出两口血来。我又惊又怕,又是担忧,却听李天生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如今,江老爷子被黑猎暗下毒药,昏迷不醒,我也没有魂灵吸食,很快就要再次回到那无边无际的黑雾里了……”他的身子瘫软下来,靠在床头,神情黯然,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他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抓握住我的手,急声叫道,“成香,我不愿意再次回到那黑雾里,我也不愿意吸食活人的魂灵,我更不想改变成连我自己都不认识和接纳的魔鬼,沉香,”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用更加迫切的声音说,“现在正是我最清醒的时刻,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很愿意帮助你,可是,”我急忙回答说,“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才好?”
“我是不是没救了?”李天生浑身哆嗦着,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想要递给我。
“这是?”我忍不住问他要做什么。
“如果我一旦出现迷失神智、可怕邪恶的情况,你就把这包药粉洒到我身上,这样我就不会伤害你们了……”李天生颤抖着声音坚定的说。
“药粉?”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李天生仿佛在说遗言一般,“这是什么药粉?”
李天生垂下眼帘,咬了咬嘴唇轻声说,“这药粉是用来让我清醒的。”说完,他抬起眼来瞧着我,眼里满是期待。
我只好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的笑了,他要我好好休息,他出去办点事,交代我两句之后,他就匆匆走出了卧室。
我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再长长的吐出来,心里忽然变得异常沉重。从阿慧、周永乐开始,江少品、周永刚、陈路德、阿秀到老江医生、江老爷子,现在到李天生了,或正或邪,或敌或友,都毫无例外的被黑猎所残害,哦,对,应该是黒木秀夫,这是黑猎的本名,一个日本人,我心里不停的反问着:黑猎,这个黒木秀夫,他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只是窃取江氏财团的统治权,一人独霸财团吗?他为什么要选择古风镇?选择这个偏僻、遥远得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具体位置的穷苦小镇?
我忽地灵光一闪,难道他就像江老爷子一样,几近疯狂的追逐无止尽的财富?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得到古风镇传说中的那笔不可估量的宝藏?我的心收紧了,已经不止一个人对我讲过那宝藏的寻找方向,线索就在周永乐的那些干枯断裂成一节一节的、在沙子泥土中埋藏了许多年的骨头里……
可是,这一切,又跟李天生有什么关系?黑猎,或者是昏迷的江老爷子,用这种方式折磨李天生,究竟要利用他干什么?
我不由得瞟了一眼那边床上的江少品,他仍旧在昏迷。我禁不住又想,黑猎把我们困在至寒冰窟里,用意何在?如今,我们逃了出来,黑猎也许已经知道了,他会查到我们在李天生这里避难吗?下一步,他会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李天生这里不能久待,这里应该是黑猎控制的地方吧?如果是,他迟早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的,到那时候,我们仨可能就会插翅难逃了。
于是,我暗下决心,等江少品一醒过来,我们三个就赶紧离开这里,去哪里呢?我决定去找周永刚,还有他的妹妹周小云。如果我们汇合到一块儿,再想办法对付黑猎也不迟。
就这么定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