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死寂,无止尽的恐惧。
忽然之间,我很累,很累。仰望着这个冰窟,我甚至希望它就是我的坟墓,我最后的归宿。可是,我不想和江少品死在一起,一点也不想。
我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冰窟的另一端的角落里,想了很多很多,心里沮丧得要命。天呐!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仿佛所有的梦想都已破灭,所有的信仰都不复存在,有那么一瞬间,我恨不得连同自己也给了结掉,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江少品缓缓弯腰,拾起了我丢在他面前的匕首,我没有杀他,锋利的刀锋只不过在他的脖颈上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我不想杀他,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的内心深处五味杂陈,复杂至极,尽管我恨死他了,可我还是把匕首抛到了冰地下。
我在胡思乱想,他口口声声说我和他很相似,那阴冷的口气和黑猎的指责如出一辙,与不久前怀抱着我的江少品判若两人,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复,我不是他认为的那样,骨子里都是人自私本性的流露,是一种原始动物的本能,我希望我仍旧保留美好纯真的一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如今这些希望恐怕都已成为泡影。所以我的心里一阵一阵的涌现出恼怒、悲愤、忧愁和无法排解的伤感。
多想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人生只若初见。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如果我有重生的功能,那该多好!可现实就是现实,残酷而真实,梦想就是梦想,虽美却虚幻。
我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人说,我和江少品之间是不是已经产生爱情?我肯定会极力否认,我永远也不会和这样的一个男人走到一起,我畏惧他,如同我畏惧黑暗。此刻,如此强烈的恨充斥在我的心间,各式各样的不明情愫在我脑袋里交织着,纠缠着,冲突着,莫名的烦恼完全占据了我头脑里的每一个角落,让我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我再也不看江少品一眼,虽然我明白他的存在,他还和我共同身处一个冰窟,但是我巴不得他快点消失,要不就是我即刻消失,我们这两人永远不再相见。
江少品沉寂着,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他,那把匕首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心里,他又开始失魂落魄。
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他是一个怪人,而我也是。我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对立方,有那么多纷繁复杂的矛盾,还有那些似乎无法逾越的障碍,我很怪,我三番五次的容忍江少品对我的伤害,但我却不能原谅他对我的朋友的残忍,尤其是周永刚。如今,江少品的大错已经酿成,他肯定是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可是他仍然不能撇开心魔,坦然的承担责任,承受这一切,我由不得的痛彻心扉。
我又忍不住的想,江少品正不由自主的陷入到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难的一段路,也许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以后会怎么样?是继续下去,走上一条不归路?还是寻找另一个开始,重获新生?可,他还有机会吗?
江少品再也不说话了。
寒冷的冰窟,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处。原本以为江少品在遭受这一系列的打击之后,能够与我结成同盟,绝处逢生,可是事实往往不是这样,会按照我们的愿望发展,让我们如愿以偿,相反,我和江少品正在快速的、不由自主的滑向另外一个冰冷的世界。
这一刻,我突然很讨厌自己,一方面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婆婆妈妈,另一方面,我又讨厌自己的刚强固执、不近人情。
想了这么长时间,激动也激动过了,愤怒也愤怒过了,悲哀也悲哀过了,最现实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又冷又饿。死亡的恐惧忽地在我的整个身体和魂灵里攻城略地。
江少品不知在干什么,只听得他那边在“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
我极力忍着,不去看他。我在赌气,除了江少品,还有我自己。
在这冰冷的境地,我的心也渐至冰冷,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意识竟然开始模糊,头一歪,身子一些,“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很快失去了知觉,不知是昏迷还是昏睡了过去。
我开始恍恍惚惚的做梦。
那是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很嘈杂,炒豆般的声音一浪接一浪的刺激着我耳朵里的鼓膜,我感觉它们连同我的心脏一样,脆弱得快要破碎了。于是,我到处寻找发出那种声音的源头,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一路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似乎在等待谁,似乎准备着要欢迎谁,因为他们的手里捧着鲜花,摇着彩带。可怖的是他们的脸上都没有表情,好像蒙了一层纱布,没有眼睛没有嘴,没有鼻孔没有头发,但我却惊恐的看到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容,整个画面就像无声电影,没有听见他们的笑声。
我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只想找到发出炒豆声音的源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是去让它停止,还是只想要看个究竟?我迷迷糊糊,不知所以然。我想在那些人群中快速穿梭,尽快离开他们,我希望他们的目光都看向别处,眺望远方还是他们之间相互注视,或者看点别的人和事物,总之,就是不要看我。但是,事与愿违,我一出现,他们所有的人全看向了我,想象一下,一群没有眼睛没有整个面部器官的诡异的人无声的盯着你,那是怎样的一种场面?
心就像要从胸腔里迸裂一般,我冒着冷汗,浑身无力,快要瘫软在地。但我还是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在这些可怖的人的一动不动的注视之下。
当我走着走着,在泥泞的路途上竭尽全力的走着时,我不经意瞅见了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身影,那是谁?那是谁?我打起精神,认真的辨别着,聚精会神的瞧着,想要瞧个究竟。看了好一会儿,结果却使我大吃一惊,那个身影不是别人,却是大名鼎鼎的死神,因为我看到了他肩头上扛着一根长长的木柄,我顺着木柄看到顶端,发现了那把铮亮的闪着寒光的镰刀,它大得出奇,相当诡异。我还看到那镰刀上正不断的滴落鲜红的血珠子,一滴一滴,落到死神的衣袖上,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衣衫,也可以说,很快就被他的衣衫吸食干净。还有一些鲜血滴落到他身旁的泥地上,仿佛撞击的力量很大似的,每一颗血珠子碰触地面之后,都会反弹起来,跃得很高,一下子此起彼伏,飞溅开来。
我又惊又怕,很想停下脚步,要不就扑倒在地,我很恐惧死神,恐惧得要命,我希望这些做法能够避免与死神碰面,可是,我停不下脚步,就算我是一步一步的挪动,我还是身不由己的朝着死神挪过去,恐惧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的淹没了我。
就在这时,有个疯子跑出了那群人的队列,我之所以看出他是疯子,是因为他衣衫褴褛,眼斜嘴歪,手舞足蹈,大声喊叫,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有脸有眼睛、有鼻孔有嘴的人,在正常的人群里他是不正常的,但在那群人里,他却是很正常的人。
我立即意识到,他是我的一根救命稻草,仅有的一根,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一根,我的潜意识告诫我,我必须抓住他,牢牢的抓住,也许才会有生的希望。
说也奇怪,疯子径直跑到了我的身边,他挡住了我的去路,通往死神的那条路。他傻笑着,依依呀呀的说了一通话,我完全听不懂,我也看不明白他的表情和手势,我停住了脚步,呆呆的瞧着他,直到他的耳朵、眼睛、鼻孔和嘴都渗出了鲜红的血,我惊呆了,不知所措。
就在那一刻,疯子笑了,他喃喃的说,“你不用死了,回去吧!”这是我唯一听清楚的一句话。他话一说完,便转身向着死神走去。我却钉在原地,再也挪不动半步。恍惚间,我忽地觉得那个疯子像极了一个人,那眉眼,那脸庞,连走路的姿势,离去的身影,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就再也没有忘记。
可是,我很悲哀,我竟然记不住他的名字。
他是谁?他是谁?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着他快步走向死神,毫不犹豫的站到死神的巨型镰刀下面,我立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本以为我的心会疼,就像往常一样,扭曲着,纠结着的疼,可是,我没有感觉到,我忍不住低头一看,却惊恐的发现,在我心脏的部位,已是一个窟窿,我的心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被不知不觉的拿走了,再也寻不着。
这一惊吓,我从梦里醒了过来。
江少品立在我的面前,我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下意识的朝后挪动,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或者,他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光头显得更清冷,耳朵尖尖的,仿佛一瞬之间幻化成了精灵。在我做梦的这么短的时期内,他似乎苍老了很多岁,突然之间瘦得很厉害,脸色青白杂陈,嘴唇乌紫,颧骨高耸得吓人,只有那一双寒星似的眼睛还能显露点滴的生气。
此时的他,高大魁实的身躯摇摇晃晃,好像快要摔倒一样,我忍不住想要扶住他,却不只因为什么,没有伸出我的双手。
江少品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他只是盯着我看。
忽然,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我竖着耳朵辨别了一下,嗯,碎裂的声音,不错,就是碎裂的声音,什么在碎裂?我问自己,顾不得继续瞪着江少品,我四处望去,想要找到发出碎裂声音的源头,怎么和我梦里的感觉一样?我的心跳得厉害。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再一次惊恐的看到了整个至寒冰窟的冰壁正在碎裂,它们就像冰柜里的冰层一般,被某种不知名的、不可抗拒的张力拉扯着,发出可怕的“吱啦”的声音。我瞪大了眼睛,已经有小冰块从顶上掉落下来,在地面上摔成了几瓣。
至寒冰窟要塌了吗?
我迟疑了两秒钟,立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至寒冰窟要塌了。因为此时此刻,整个冰窟开始摇晃,接着摇晃的速度加快,竟然开始上下左右的颠簸起来。冰窟的地面在四分五裂,冰顶不断的瓦解,无数冰块开始呈坠落状,甚至有一些可怖的冰锥在某种未知的强大的力量的推动下,就像从顶端掷出的利剑一般,直直的射落下来,插进了下面的冰地里,而我就站在距离这冰地不到两三步的地方。
我吓得呆若木鸡,手脚僵硬。
江少品还是不说话,但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双臂一伸,一把捉住我,把我拦腰抱了起来,像甩动一个麻袋一般,让我的身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弧,跌到了他的肩背上。
“你要干什么?”我大声叫道,在他的肩背上无力的挣扎了几下,他一声不吭。
他开始飞快的转身,迈开步子朝着一个方向跑。
我感觉他抓住我胳膊的手松了一下,又立即握紧,再松,又紧,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动,似乎力气不够用了似的,我可以清楚的听到他胸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只是茫然而惊恐的瞅着我们身旁不断掉落的冰块和冰锥子,听着耳边一阵又一阵的冰窟的碎裂声。
就在江少品吃力的放我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把我推出去的时候,我恍然大悟,至寒冰窟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这个洞直通外面的世界,我瞥了一眼,心里不由得惊呼起来,好厚的冰壁!同时,我也看到了江少品鲜血淋漓的十个指头,难道是他凿开了这么厚的冰壁?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已经在江少品的猛推之下,翻滚着,出了至寒冰窟,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巨响,至寒冰窟以可怕的崩塌速度,瞬间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寒冰坟墓,我惊魂不定之余,定睛看向那个冰洞,却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冰块堵死,再也看不到江少品的影子。
一时间,我的心凉透了,如同这崩塌的冰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