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蒙着面,拖着长长的黑袍子漫无目的在这鬼市幻境里走,边走边想着心事。
自从进入到这个江氏家族的地盘之后,我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在这人鬼混杂的幻境里,见识了我在现实社会中恐怕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的人和事,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愿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噩梦而已,终有一天,我会醒过来,忘却梦里的一切,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我无时无刻不在这样子想。
可是,我现在的梦境是一团糟,鬼友阿慧的仇报不了,死敌黑猎时时刻刻都在狂笑叫嚣,江氏家族固若金汤,磐石不动,而我的朋友们一个个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受苦受难,是否还有性命,我毫不知情。
有些时候,我真想仰天大声呼喊,“周永刚,你在哪里?李天生,你在哪里?”陈路德已经做鬼,与阿慧一样,只能在异界里躲藏,逃避黑猎的追捕诱杀,而阿秀,为黑猎所惑,与我成了对立,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阵子,又想起了那个不该想起的人,本来我是寄厚望于他,谁知他才是最靠不住的人。希望彻底破灭,我却还要坚持,还要在这儿痛苦的挣扎,还要支撑着一直到最后。
回忆过去似乎无济于事,想好未来彷佛才会迎接光明。
我下一步该怎么走?难道回到黑猎的炼丹房,重新躺回到嗜血石床上,等着那个狂人骂无命再咒骂一次,然后获得神奇的力量,率领着那些冤魂兵将,将太平鬼市,黑猎的老窝子从这个幻境中永远抹去,不复存在?
我立刻否定了这种荒诞的想法。有些事,人生不可能重来一次,就算是在鬼境中发生过的,也不可能重演一遍,过了就过了,别走回头路,我心里清楚得很,回头路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这一刻,我该做什么?就这么一直不停的走?那不正好遂了黑猎他们的心愿,让我多游荡几日,多遭一些灾难,泯灭了斗志,任他们宰割?
那不就意味着我失败了?我投降了?我放弃了?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我真的要自暴自弃吗?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漠,我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同伴,没有自救的工具,什么都没有,难道我真的要走着走着,就一屁股跌坐在滚烫的沙子上,然后趴下去,无力的喘息,最后躺倒在那里,望着不远处的海市蜃楼,慢慢消耗自己宝贵的水分,直至枯竭,了无希望的长眠?
我再次苦笑了一下,仰起头来四处望,好好打量这个鬼魅幻境。
就在这个时候,我却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一个人。
江少品走在前面的拐角处,也是低着头,但是露着脸,皱着眉头,怀里紧紧的抱着什么东西,穿过我眼前的一个十字路口,向着某个地方飞奔着。
他一点也没认出我来。
这个心狠手辣、阴险卑鄙的公子哥!我在心里恨恨的咒骂着,瞪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我倒要看看,这个挨千刀的到底要去哪里?到底要干什么?
我裹紧了自己的黑袍,疾步跟了上去,紧随其后。
江少品自顾自的走着,想着心事。
这个太平鬼市正如他所说的第二次进来的情景一样,横七竖八,曲曲折折,弯弯拐拐,纵横交错,就像迷宫一般。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已经七绕八绕,走到了鬼市的尽头,走上了那条在我的印象里很深刻的青石板路。
看得出来,江少品其实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上一回和我一起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在耍我而已,想要迷惑我,让我昏了头,辨不清东西南北,他才好下手,把我哄骗到黑猎的阴阳楼做交易。真是个心肠如此歹毒的人!我一想起来,心里就悲愤交加,咬牙切齿,顿足捶胸,难过得要命,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快步走在青石板路上,爬了坡,下了坎,兜了几个圈,来到一处大型院落。这个地方生长着几棵高大魁厚的大树,枝叶繁茂,里面有个四合院,红色结实的砖墙,迂回相间的长廊,连接着四座黑黝黝的房屋,不知用什么材质建造,这些房屋黑得发亮,油光水滑,看上去说不出的奇特和诡异。
江少品站在大门外,仰着头凝视了这座院落好一会儿,脸上竟然显现出十分悲戚的神情,他喟然长叹,极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我看到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到了嘴角边上的时候,他舔了舔,咽了下去。接着,他缓缓抬起手臂,用衣袖仔细擦去脸上的泪痕,目光忽地变得凶狠起来,寒光突现,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举起手,捏住大门上的铜环,使劲敲了几下,叩响了大门。
我躲藏在门外大树后面的灌木丛中,奇怪的瞧着这一切,心里纳闷极了,江少品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又是流眼泪又是露凶光的?这院落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门内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等会儿!”江少品一声不吭,仍旧固执的敲着门。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者出现在门口,我一见他,大吃一惊,他不就是我在黑猎的炼丹房里见过的那个老头儿吗?当时,我被绑缚在嗜血石上,他低头仔细打量我,我一睁眼,他便快速离开了,想不到这个老者竟然在这里,他究竟是谁?他和江少品还有黑猎之间有什么关系?他在这里做什么?这一系列的疑问立即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却也想不明白。
他一见江少品,便颤巍巍的吐出一句话,“是你呀,少品!你又来干什么?都和你说了,不起用的!偏偏不听!唉!真是不长耳朵,横竖都听不进去!”
江少品面无表情的听了他一顿抢白,也不反驳,也不争辩,只是低声哀求道,“父亲,让我再试一次!这一次我带了这个来,应该有用!”说罢,他从怀里露出一方黑光闪闪的封印一角给老者瞧。
我一听一看,再次惊得倒吸了几口凉气。那个老者竟然就是江少品的父亲,大名鼎鼎的江老爷子,江氏家族的核心人物,眼睁睁看着儿子的手臂给了自己的大老婆做药引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封印我也眼熟,不就是江少品拿我和黑猎交易的东西么?他这么宝贝它,到底拿来做什么的?江少品为了这块封印,不惜出卖我,把我骗去拱手送给了黑猎,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江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门,江少品侧身而入。我听得这老头冷冷的说,“少品啊,这一次再不行,你就不要再来了,以免影响我的清修,听明白了吗?”
江少品浑身一颤,停住了脚步,没做任何表示,快步走进了院落。老者目不转睛的恨恨瞪着他,随后“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这下,我着急了。我不可能跟着江少品进去吧?可是我又很想知道他进了院子将要干些什么?他和他的父亲在那院子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那封印到底有什么用处?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四处环顾,忽然瞅见那几棵大树,一下子计上心来,如果爬到树上,不是刚巧可以据高临下,看个分明吗?好主意!于是我把黑袍子的一角栓到裤腰带上,脱掉鞋子,紧紧抱着大树,手脚并用的使劲爬起树来。
还好我小时候在农村呆过一段时间,经常跟着阿慧爬树,所以现在倒还利索,没有难倒我,尽管手腕和脚背被划伤了好几个口子,但这比起知道江家父子的秘密来说,都是小问题了。
很快,我就爬到了一个相当隐蔽又能看得清楚的粗粗的枝桠上,可以舒舒服服的趴在上面,拨开繁茂的枝叶,俯瞰这个似乎承载着江氏家族某些秘密的诡异四合院。
现在,这个四合院里的一切我都可以看得真真切切:四座高大的房屋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中间有一口水井,井上压着一块看起来沉重无比的大石头。我看到江少品走在前面,直奔东面的房屋,江少爷子跟在他后面,气喘吁吁的呼叫着,“没用的!没用的!你就别挖空心思这样做了!听我的,回去吧!别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江少品置若罔闻,根本不搭理他,只顾打开门,就进了屋。没一会儿,就举着一把大得出奇的黑油伞出来了。
江老爷子一看,便步履蹒跚的冲上去,想要从江少品手中夺过黑油伞来。谁知江少品“呼啦”一声便打开了,这一打开,便从油伞里蹦出几个结实无比的小娃娃,个个红头发红眼睛,身子上套着红肚兜,光着小胳膊小腿,齐刷刷的跪倒在他们面前。
江老爷子大声呵斥江少品,“你到底要拿我的小鬼做什么?”
江少品看了他一眼,纠结着眉头,仍然是一副低沉恳求的声音,“父亲,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不想救她么?她好歹也是你的情人,是我的生母啊!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她,养母一直跟我说,我的生母虽然不幸去世了,但她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女人,你也曾经这么说过,如今,她的魂魄就被困在这口深井下面,我要把她救出来,难道你不愿意么?我想见她一面,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你也不满足你儿子这一生最期待的愿望么?”江少品的声音哽咽着,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就别拦着儿子了,好吗?”
江老爷子长叹一声,说道,“少品,不是我要为难你,你也不想想,你要救你母亲的魂魄,我怎么会拦着你呢?但是,你已经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还是没能见着她。每一次,你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个稀奇古怪的法宝来,把这里搞得一塌糊涂,我们也跟着不得安宁!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井里的煞气太重,每打开一次,周围的花草树木就枯萎一次,虫鱼鸟兽统统死光,无一幸免,四周的墙都会再黑一层,就连你,不仅没能救出她来,反而回去后自己也要大病一场,几乎小命都差不多丢了,你这又是何苦?”江老爷子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再叹一声,“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不要一意孤行了!就让我在这里守着她一辈子好了!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死了之后,见到她,我再帮你捎话儿,行不?”
“父亲,你说的什么话?”江少品一跺脚,又急又怒的说,“你不会死的!无论如何,我要我们都活着见她一面!”
原来江少品出卖我,拿我给黑猎交易那个封印是为了救他母亲的魂魄,我想着想着,不由得痴了。江少品啊江少品,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你千方百计的出卖我梅成香这件事就算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表示作罢,又忍不住探出头去,继续看,心里很好奇,接下来,江少品要怎么救他母亲的魂魄呢?
江老爷子见拦也拦不住江少品,只好站到一旁,任由他去做了。
只见江少品念着几句咒语,用手指头在空中划了几个符咒,命令小鬼们合力搬动了压在井上的那块大石头。随着大石头“咯吱”作响,慢慢移开,逐渐显露出一个深井的井口来。
我不由得伸长了脖颈看去。
井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江少品拿出那方黑光闪闪的封印,在井口上来回缓缓晃动,过了一会儿,地面开始颠簸起来,上下起伏,地震一般。不知怎么的,我竟然看到江少品的汗珠子滴在封印上,发出“嗞嗞”的声音,冒出了一股股黑烟……
突然,那方封印“啪”的一声从江少品的手掌心里挣脱出去,直直的掉入深井,“扑通”一声,不见踪迹。
江少品沮丧的捂住脸,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瞅见了江老爷子的嘴边挂上了一抹不易觉察的诡笑。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我所在的树木忽地开始萎缩,一下子崩塌下去,刹那间枯萎死去,我没有防备,“咚”的一声滚落到地上,摔得不轻,疼得我呲牙咧嘴,却不敢叫出来。再一看四周,果然就如江老爷子所说的一样,花草树木全都枯死了,在一片枯叶上面,我看到了一只临死挣扎的小虫子。
我立即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我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位中年美妇。她高大健美,身材修长,慈眉善目,略带一丝忧虑的瞧着我。我恍然间在哪里见过似的,尤其是她身上穿的那件棉质白底蓝点碎花衬衫,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亲切和善。只见她招手示意我跟她走,我也鬼使神差,二话不说,便跟着她迅速离开了那个四合院。
她的身影一直在我的前方,我也不停留的跟着她走,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一个湖的边上才停了下来。
中年美妇转过身来,一脸悲切的望着我,突然紧紧的抓住了我的双手,急声说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吧!他快大难临头,你一定要救他!也只有你才能救他,请答应一个母亲快要心碎的请求吧!”
我云里雾里,不知所措,不解的问道,“别着急,别着急,您慢慢说,您儿子是谁?我要知道了才能想办法的啊!”
“姑娘,我的儿子就是江少品,你们之间有割舍不断的机缘,只有你才救得了他!”中年美妇噙着泪回答,她的回答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一时半会儿,我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姑娘,你还记得我吗?”中年美妇稍微平静下来点了,她恳切真诚的望着我说,“在黑猎鬼楼的顶层,我曾经梦里来见过你,告诉过你一些玄机。本来,时机还不到,我是不能讲出真相的,但是事情有变,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必须冒鬼界之大不韪,告诉你这样一个事实,江少品就是我的儿子,你一定得搭救他,只有你们联手,才可能破除迷咒,扭转乾坤,才可能让人间、鬼界互得安宁!要不然……”她满怀忧虑和恐惧的停住了。
我一听,着急的问,“要不然会怎么样?”
“有恶人会成为人间和鬼界的主宰,灾难就会降临到每一个人和鬼魂的头上,不仅你的家乡古风镇,而且是整个世界都会成为一片焦土,一望无际的废墟!”中年美妇颤声说道,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我再想问得更仔细一些,她却满眼哀伤交织着期待的望着我,“只能到这里了!去吧!勇敢些!”话音刚落,便伸手推我,我一下子跌倒在地,惊醒过来。四周一看,我竟然躺在枯草中做了这样的一个梦,而在我的面前,立着一个人,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那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江少爷子,他正一脸诡笑的盯着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