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医生走后,江少品转过头来面对着我,英俊的脸上表情丰富,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好一会儿,他见我一言不发的望着他,便含笑说道,“梅小妞,有什么话直说吧!别憋在心里,当心变成一个皱眉皱眼的小老太婆!”
我暗暗吐了一口气,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仰起脸来正色问他,“江少品,我有一点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出卖我?又要在危急时刻救了我?你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相互矛盾吗?”
江少品不笑了,他沉下脸斜睨着我,回答道,“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们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不是吗?”我无语的瞧着他,不置可否,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昨天我心里有了你,但并不代表我要帮助你。当然如果是这两种情况,那又另当别论。”
“哪两种情况?”我不由问道。
“一种是你加入我的这一方,成了一家人,不分彼此,一切都好办!”江少品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另一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和我远走高飞,彻底的忘掉这一切,我们再也不要卷入到这个可怕的漩涡之中!”他的眼光逐渐变得温存和柔和起来,稍微带上了一丝憧憬和期待,“我希望你能选择后一种!”
“为什么?”经过一些事之后,我心里对他的这两种提议抱有相当强烈的抵触心理,但我知道现在和他闹翻了,形势对我非常不利,所以我决定先稳住他,于是想跟他绕绕弯子,套一套他的话。可是我也知道江少品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人,因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须小心谨慎。
江少品一听我这么问,毫不含糊的说,“理由很简单,一是我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二是我不想你和我的家人受到无谓的伤害,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你走,不要再回来了,我们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过自己的逍遥生活!”
我一动不动的瞧着他,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江少品,我可以跟你走,走到哪里都可以!”他一听我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和惊喜,但一听我后面的话,眼中的光芒便慢慢的熄灭了,脸色又阴沉下来,因为我接着就说了一句,“不过得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才会有可能!”
半晌,他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回答道,“我的意思很明白,虽然我心里也有你,可是我不会轻易放弃的!”他的眼里闪着被激怒的目光,插嘴说,“梅小妞,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才好过么?”
“我不是要和你对着干,江少品,希望你清楚这一点!”在他恼怒的注视之下,我的目光并没有躲闪,我勇敢的与他视线相对,振振有词的辩解说,“你不想你的家人受到伤害,我也不想我的朋友受到伤害,难道你忘了,我的好几个朋友还在你们手中,生死不明!难道你要我不闻不问、漠然冷酷的走掉吗?”他不说话,只是瞪着我,我也不甘示弱,盯住他继续说,“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保不准哪一天,我也会抛下你头也不回的离开你,你愿意我这么做吗?”
我知道这一点恰好说中了他的要害,江少品在这个家族里经历的事很多了,我大胆的猜测,他并不好过,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也许并没有一个值得推心置腹的人,他不断的受骗,已经对其他的人丧失了信任感,虽然福伯对他很好,但是他并不能把所有的一切告诉那个纯善的老人家。而他的父亲,江老爷子,竟然容忍黑猎砍去自己儿子的手臂给大老婆做药引子,我想也不会对江少品有多好。
经过这番简要的分析,江少品可能迫切的期待一个懂得他、爱护他的知己,两个人能够相互信任,相互尊重,在任何危难时刻,都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我猜对了。因为我看到江少品别过脸去想了好一会儿,又转过来对着我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梅成香,其他的都不要说了,我答应你,帮你救出你的那些朋友,然后我们就此离开这里!你觉得如何?”
我点了点头。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忽然他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又凑到我跟前,一字一句的说,“哦,对了,梅成香,老江医生的事你不能和任何人说起,否则,我不仅帮不了你,而且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惹上麻烦,也许还会不知不觉的死于非命!”他冒出的这一番话让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刚想问个究竟,江少品不说话了,他侧着头瞧着手术台上的陈路德,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因为陈路德翻了个身。
我们静静的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陈路德醒过来,江少品转过脸,看着我,问了我一些有关陈路德的事,我如实的回答了。
江少品听我说陈路德与黑猎有仇,眉头一动,说道,“黑猎是我父亲跟前最得宠的人,稳坐江氏家族的第二把交椅,神出鬼没,手段毒辣,法术高强,连我父亲都要让他三分,你这朋友的仇恐怕难得报了,我劝他还是知难而退,留着性命过点平凡日子吧!”
“谁说我的仇就不报了?”一个声音在我和江少品侧后面响起来,我们一看,陈路德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坐在手术台上,双臂抱在胸前,沉声问我们。
江少品眯着眼打量了他好一阵子,懒洋洋的问他,“陈警官,你醒过来了?你中的腐魂断魄夺命术不好过吧?怎么?还想再尝试一次?”
陈路德脸一沉,回应道,“江少爷,多谢你救了我!那滋味的确不好受,但只要我这命在一天,仇就在一天,迟早是要报的!”
“你要报仇我也管不了!”江少品眉头皱得紧紧的,“我救得了人,但阻止不了有些人自不量力,偏偏就是要去送死!唉!可怜啊!”
“江少爷,谢谢你提醒我!”陈路德听了他的话,再一次感谢他,埋着头思忖了几秒钟,问道,“江少爷,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否告诉我,是哪位高人解了我中的腐魂断魄夺命术?我一定得当面向他道谢!”
江少品一听,脸阴沉下来,不假思索的立即回绝道,“陈警官,我看没这个必要了!救了你的命,完全是看在梅小妞的面子上,要谢你也得谢梅小妞!”他顿了顿,又说了几句话,“再说了,你也是知道的,中了腐魂断魄夺命术,必死无疑的人,我把你推下悬崖,本来是不想救你的,可是一想梅小妞伤心的样子,她那脾气,吵闹起来,不好交代,迫不得已又把你弄了回来,你才能坐在这里和我说话,应该知足了吧?”
陈路德被他抢白了一下,没有再问救命恩人了,闷着头想了想,叹了口气,很遗憾的说,“说句心里话,我很想见一见救我命的这位高人,他一定是黑猎的克星,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他要躲着,任凭黑猎胡作非为、伤天害命呢?”
江少品“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很恼火的打断陈路德的话,没好气的说道,“陈警官,你的话怎么这么多?我可告诉你,你还是离开这里,保全你的性命要紧,不然……”
陈路德仰起头瞧着他,沉声问道,“不然怎么样?”
江少品“哼”了一声,吐出一句话,“不然你劫数难逃!”他见陈路德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些急了,跨前一步对他说道,“陈警官,到那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了!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
我本来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当听到这里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禁不住问起江少品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少品瞅了我一眼,纠结着眉头回答,“怎么你们这帮子人脑袋有毛病啊?明知前面是死路,还要去寻死,真是搞不懂了!”
这时候,陈路德仰天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他吐出一句话,“江少爷,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闯一闯,要不然对不起我这条老命!”
江少品一动不动的瞪着我和陈路德好一会儿,我看得出他内心深处波涛汹涌,矛盾得要命,也许他在想,我们这帮子人跟他遇到的其他人怎么一点也不同,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主,同时,他也担心着,他的家族真要遇上我们这样的一群人,那真的就安全不了几天了,说不定哪一天被我们颠覆了、击溃了、彻底的消失了,那又是他根本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他就这样纠结了一阵子,最后一跺脚,咬牙切齿的扔下一句,“算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说完,转身一把扒开破布旧帘子,快速的离开了。
我刚要张口叫他,陈路德朝我摆了摆手,我只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和陈路德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跳下手术台,站在我面前低声说,“我们走吧!”
“师父,到哪儿去?”我问。看江少品那样子,他肯定是不会回来给我们带路的了,我心里一阵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成香,你别担心,并不是没有办法!”陈路德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他安慰我说,“跟我来吧!”说完扭头就走。
我叹了一口气,默默的跟着他走出了这个小小的手术室。
我们一路走着,穿过那些望不见尽头的破布旧帘子,我心中浮起一个接一个的疑团,不由得问起了陈路德,“师父,我们是怎么从暗黑山谷回到那个露天洞穴的?李天生真的跳崖摔死了吗?”
陈路德“唉”了一声,回答道,“说起来一言难尽啊!不过据我分析,都是黑猎设的局,李天生跳崖应该是我们的幻觉,我觉得他还活着,你就放心吧!”于是他便开始讲起这事的因果缘由来,当然我也说了说他昏迷之后我的那些经历,只是略去了和江少品热吻的事,怪难为情的,不讲也罢。
那天,我在从高崖摔下来的李天生面前昏过去的时候,暗黑山谷的幻象立即消失,我们进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就像在水体里一样。最糟糕的是,我人事不醒,陈路德束手无策。他只好携带着我悬浮在这黑暗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凭着直觉朝前奋力游着……
不知游了多久,陈路德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还在这片黑暗中。他疑惑之余,好好想了想,忽然心惊肉跳,大叫不好,因为他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的丧失,而他自己也感到头昏脑胀,浑身抽搐,极不舒服。又过了不久,他觉得心里面似乎有千虫万虫在噬咬着,又痒又疼,好像要发疯了一样。
完了!完了!陈路德想起了师父太昊真人告诉过他,有一种黑法术叫做腐魂断魄夺命术,几百年来这种法术销声匿迹,随着最后一个使用它的人魂飞魄散而被永远封存,但是他怀疑黑猎学会了这种法术,虽然不够登峰造极,可也不容小觑。
陈路德一直不相信,但师父说过如果中了这种必死无疑的法术,最初的症状就是这样,之后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剧烈,最终肉体腐烂,魂魄消散,死得很惨,化为一片黑暗的虚无……
这下可好,陈路德倒吸了几口凉气,一时乱了阵脚。忽然有个声音响起,说的大致意思就是如果他能够抛弃我,独自逃命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陈路德听得心惊肉跳,他想了很久,咬咬牙,心一横,松开了自己的手,我缓缓从他的手心滑落。
就在这时,那片黑暗忽地化成一股黑烟挡都挡不住的被他吸进了自己的心肺,陈路德无力回避,惊恐至极。不一会儿,他见着了阿秀和李天生,他们纷纷谴责他在死亡坟冢的万人坑旁自顾自的逃命,舍弃了他们,现在又想故伎重演,所以要遭受如此可怕的惩罚也不足为怪。完毕,陈路德便昏迷过去。
讲完这些之后,陈路德长长舒了一口气,对我说,“成香,也许你知道这些之后,可能对我的看法会有所改变,我其实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完美,我不是你心目中所谓的英雄,我也会贪生怕死,复杂多变,就像‘道’说的一样:善恶一念,生死一念,一念三千。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的,我想就让这个吸附在我身上的痈疽变成永远的秘密,随我长眠。只是,只是我不想再次让阿慧失望,举头三尺有魂灵,我不能欺骗一个我最心爱的魂灵,不然我也是死不瞑目啊!”
我望着他,心里涌起一些悲哀,一些感慨。沉默了一会儿,我对他说,“师父,这些并不影响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你还是我的师父,现在是,以后也是!”陈路德转过脸来不解的瞧着我,我微微的笑着说道,“因为你是个相当良善的人,黑暗在你心里藏不住,人无完人,孰能无过?这世间的很多人不一定都能勇于面对自己的阴暗面,更别说反省或是剔除了!更有甚者,做尽了坏事还要想方设法的隐藏,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们和你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陈路德“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有你这些话,我死而无憾了!”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完全忘了是在一个奇怪而神秘的地方行走。
走着走着,陈路德说,“成香,江少品说得没错,我有种预感,这一回我很有可能是劫数难逃,如果是那样,你也别难过!”
我一听,赶紧说,“不会的,师父,江少品就喜欢唬人!你别信他的!”
陈路德笑了笑,站住脚,伸手在怀里掏了一阵子,拿出一方通体透亮的碧玉,一边递给我,一边说,“成香,这是你师祖给我的东西,不过只有一半,如果你能够找到另一半,合二为一,在危难时刻,它会发生难以想象的作用,你要好好保管它,可以吗?”
我有些纳闷,感觉不妙,陈路德怎么像在临终托付一般,我立即摇了摇头说,“师父,这些东西我都不会用,还是你留着比较好!”说着,便从衣兜里取出他上次送给我的那一小袋晶莹剔透的小石子,对他说,“你看,这些石头我一直拿着,可也没机会用,真是浪费了!”我歪着头想了想,又摸索着衣兜,拿出黑猎的那个红漆葫芦,递到陈路德面前说,“这个葫芦是黑猎的东西,我拿着也不知怎么用,所以还是一起交给你,你来用更适合啊!”
陈路德听了我的话,突然大发雷霆,眉头一皱,低声吼道,“成香,难道师父说的话你都不听么?叫你拿着你就好好拿着,你是本门的入室弟子,这些东西自然是要传给你的!”
他瞧了瞧黑猎的红漆葫芦,闷声说道,“这也是本门的法器,不过被黑猎得了去,如今又回到你的手里,天意而已。”
他瞅了瞅我身上穿的那件江少品的风衣,说道,“这衣服估计装不了什么,这样,我再给你一个虚无锦囊,你装多少东西都可以,随身携带,轻松便捷,要用的时候,默念三遍所用器物的名称,就会出现在你手里,记住了,这锦囊要挂在你的脖颈上,好好保管。人在囊在,人亡囊亡。”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他摆摆手,挤出一丝笑容,喃喃说道,“什么都别问了,成香!这一生能够收到你这样的弟子,我也算能够给师父一个交代了!”他顿了顿,“我师兄的仇我如果报不了,也只能拜托你了!”
我嗫嚅了几下嘴唇,心中有千言万语,就是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我们身后有个人拍着掌,大声笑着走了出来,陈路德和我一惊,回头一看,却是江少品。他轻描淡写的说,“好一幅感人的师徒临别情景!”
我皱着眉头瞪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大声吼道,“江少品,你跟踪我们?你到底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江少品低着头玩弄着手指头,回了一句,“梅小妞,要不是有人嘱托我,要我领着你们出了这个地儿,恐怕你们走一辈子也出不去!”他抬起眼,冷冷的瞟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走吧!我可有言在先,过时不候!”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我和陈路德对望了一眼,他略微点头,我们便紧随江少品而去。
也不知怎么的,江少品在前面七绕八绕了大半天,最后停留在一张破布旧帘子后面,他漫不经心的用手指了指那帘子,“出去吧!我还是那句话,出去之后有两条路,生路和死路,你们自己选择吧!只是你们最好忘了在这里的一切!”
我和陈路德掀开帘子瞧了瞧,那里一片黑漆漆的,不由得回头望了望江少品,谁知他眈了我和陈路德一眼,冷笑着说,“不过也由不得你们了!忘不了也得忘!”便飞快的伸出手臂在我们后背上一推,我和陈路德立即跌入到一个又深又黑、转个不停的漩涡之中,立即昏迷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