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蒲鲁谷赶到长城脚下,辽军对城上的进攻是越发强劲了。www.tsxsw.com
血战了两天,城墙上堆满了尸体,可杨荣并没有下令让官兵们把尸体挪开。
尸体的存在虽然增加了辽军放火的可能,但同时也是给宋军提供了最原生态的防护。
有着尸体阻隔,辽军的骑兵再想涌向宋军,已经不是那么容易。
两天来,辽军在进攻时,多会利用燃烧着的箭矢和火把,杨荣也改变了策略,在辽军发起进攻的时候,他不再是消极的防御,而是在盾阵的中间埋伏弓箭手。
弓箭手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登上长城的楼梯入口。
一旦辽军在那里出现,弓箭手就会向他们射出箭矢,将他们射翻在地,辽军手中的火把也正是因此给他们自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火把掉落地上,战马受惊,许多辽军被同泽给撞下马背,运气好的只是摔了一跤,运气差的,则当场被人或马踩死踩伤。
身边的宋军越来越少,经过三天的拼死搏杀,还活着的官兵只剩下了千余人,而这些人里,又有着三四百人是负了伤的。
疲惫不堪的官兵们,士气已经快要降到底线,若是援军再不来,恐怕想再撑上一天,也是十分奢侈的愿望。
矛阵,人越多威力才越强大,眼下减员已经超过了半数,二十五个都头,只剩下六个,就连指挥使也有两位阵亡。
“山穷水尽疑无路,说是无路就无路!”双手扒在城垛上,杨荣叹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无自嘲的对身旁的潘惟吉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想为大宋做些什么,没想到才刚从军,就快要死了!”
潘惟吉像他一样将双手放在城垛上,望着城下的辽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过了好一会才对杨荣说道:“杨兄,若是辽军再发起一次进攻,恐怕我等都是无力对敌了。眼见是要死了,有件事我也不想瞒你。”
“哦?”听了潘惟吉的话后,杨荣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向他问道:“何事非要在快死的时候才能说?”
“父帅要你指挥这支队伍,就是想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投效大宋!”潘惟吉舔了舔嘴唇,神情里带着几分纠结的对杨荣说道:“我是相信你,可父帅身为一军统帅,不得不多加小心!”
“能够理解!”杨荣撇了撇嘴,有些无奈的对潘惟吉说道:“如果我是太师,有人贸然来投,为了国家安危,也会仔细揣度来人心思。只是为了看我是不是真心投效大宋,将两千五百条性命交到我的手中,是否代价太大了一些?”
“不大!”潘惟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对杨荣说道:“父帅曾经告诉过我,若是你有心将我军引入辽军包围,我可便宜行事,将你当场击杀!”
从潘惟吉的嘴里听到这些话,杨荣心头一紧,扭过头看着他,向他问道:“若是你真感觉到我在将队伍引进辽军包围之中,你会不杀我?”
“会!”潘惟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眼睛死死的盯着杨荣的脸,用一种异常坚决的语气说道:“凡企图对大宋不利者,皆是我的敌人!”
“那你现在如何看我?”从潘惟吉口中得到答案,杨荣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不悦,而是转过身,好似根本不介意这些的向潘惟吉又问了一句。
“如果没有你,恐怕我与将士们早死在关外了!”潘惟吉叹了一声,双手扶着城垛,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对杨荣说道:“不过照眼下看来,你我离死也不远了!”
“呵呵!”杨荣笑着摇了摇头,对潘惟吉说道:“眼下辽军并未发起进攻,我突然想要抚上一曲,为将士们解解闷儿!”
眼下的形式,杨荣居然还有心思抚琴,很是让潘惟吉感到意外。
不过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对一个坐在边上正休息的兵士说道:“你去帮虞侯大人把瑶琴拿来!”
也难怪潘惟吉会让一个普通兵士去取瑶琴,他和杨荣的亲兵,除了那个回去向潘美报讯的,其余的在这两天的战斗中已经全部阵亡了,就连潘惟吉也是身带刀伤。
杨荣不会武功,辽军冲上来的时候,他根本不用跟着官兵们冲锋,因此身上虽然满是血污,却并没有被伤着。
“我自己去拿吧!”见那兵士一脸的茫然,杨荣笑了笑,抬脚朝放着他行礼的角落走了过去。
捧着瑶琴,将琴身摆在几具摞在一起的尸体上,杨荣盘腿坐在一旁,轻轻拨弄起了琴弦。
瑶琴至圣至清,将它摆放在尸体上,原是对它的不敬。
可杨荣却没有那层顾虑,他轻轻抚弄着琴弦,在尸体上弹奏出了一支充满悲戚的旋律。
不过在悲戚的旋律中,依旧夹带着几分金铁交鸣的悲怆,让人听了之后,不禁能感受到一股壮士末路的悲凉。
城头上坐着的宋军都没有说话,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漠然。
淡忘了生死,淡忘了名利,淡忘了一切,而今他们还没有淡忘的,只有手中的兵器,只有城下的敌人。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射着大地,远处的天边飘来了几片厚厚的云朵。
潘惟吉抬起头,朝天空看了看,太阳渐渐的昏暗了下去,最终隐匿在了一片阴霾之中。
要下雨了!终于要下雨了!
苍天是不是知道我们都要死了,也在最后的关头为我们流下了悲悯的眼泪?
仰头望着天空,潘惟吉微微闭上眼睛,嘴角竟浮现出一抹淡然的笑容。
死便死了!
为国家而战!为无数的大宋百姓而战!死得其所!死得瞑目!马革裹尸,死有何憾!
一颗雨点落到了杨荣的脸上,恰好挂在了他眼角下方,他并没有伸手去擦那颗挂在脸上的雨点,而是依旧专注的弹奏着瑶琴。
雨点越落越多,渐渐的形成了一片蒙蒙的雨雾。
杨荣浑身都被雨水打湿,可他依旧没有止住抚琴。
或许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抚琴,拨动着琴弦,他的视线中竟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一个人影。
一身大红的新娘装,火红的盖头掀开了一角,露出微黑的面庞,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俏皮的朝他眨动着。
耶律休菱!
正在等待着我,我也正在等待着的女人!
你可知道,今日便是我杨荣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不是为了辽国,而是为了大宋!为了千千万万的汉人子民!
相识、相知、相爱,却只因彼此不是同族,而不得不天涯相隔!今生无缘,来世再聚首!奈何桥上,将会有个徘徊的身影。那便是我杨荣在为你守候的背影。
不饮孟婆汤,为你守悲凉!别了休菱!别了大宋!别了,我深爱着的无限江山!
雨越下越大,长城西面的原野上,辽军也在静静的伫立着。
在辽军的阵营中,不时的传来一两声战马的嘶鸣声,却没有一个辽军说话。
“将军,我们要不要再发起一次进攻?”实在忍受不住这让人窒息的凝重气息,赫尔布托到了蒲鲁谷身旁,小声对他说道:“此时宋军必然疏于防范,士气也正是低落之时,我军若是发起冲锋,一战可成!”
“真的吗?”蒲鲁谷嘴角微微牵了牵,脸上现出一抹讥诮的笑容,对赫尔布托说道:“为何我觉得若是此时发起进攻,我军定会承受巨大的伤亡?”
说出这句话后,蒲鲁谷长叹了一声,对赫尔布托说道:“志士没路,我等本不该穷追不舍,只可惜他们是南朝的人!不杀他们,将来我等就有可能被他们所杀!暂且不要打扰他们这最后的宁静了,等琴声落下,再发起攻击!”
赫尔布托没再说话,城墙上的宋军确实值得他们尊敬,如果大宋的军队都是这般悍不畏死,战争也不用再接着打了,胜负已然有了分晓。
一曲奏罢,杨荣伸手轻轻的抚摸着琴弦。
弹奏曲子的时候,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当弹完了这支曲子,他轻轻的用锦缎将瑶琴包了起来,重新抱回方才放置它的地方。
雨越发的大了,城墙下面的辽军也开始有了动作,新的战斗又将展开,而这一次的战斗,或许会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场厮杀。
“杨兄!”杨荣刚站到城垛边上,潘惟吉就走到他身旁,向他微微一笑说道:“过会打了起来,我可能无暇照顾你了!你不会武功,莫要逞强上前!我可不想在我死之前,看到你被辽军杀死!”
“早死晚死,还不是终究要有一死?”杨荣扭头看着潘惟吉,脸上也带着一抹淡然的笑容说道:“你我兄弟并肩作战并没有几日,只望来世还能相遇,同披铠甲,共守这无限江山!”
“好!来世你我再同披铠甲,共守无限江山!”潘惟吉朝杨荣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随后扭过头,对身后的宋军官兵们喊道:“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来!此一役,将是见证我等忠贞的时刻!莫要让家中的父老对我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