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约降临。
城堡外的草坪,从午间的三十几度下降到了八九度。
今夜也不像往常那样寒冷,今天的索马岛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最不平凡的一天。
兄弟俩关在城堡书房的篝火前取暖,女孩和查吉在餐厅陪克罗诺下棋,伽德勒仍然喜欢独处,独个儿坐在高背椅上抽着没有滋味的烟斗,奥格去了酒窖,每个月盘点城堡里最昂贵的红酒是他最乐此不疲的工作之一。
晚餐后,大伙儿就自动散开了,貌似每个人都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脑袋里过量的那些信息。雷漠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和度恩聊天了,他们俩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景寒和希罗都没有介入,她们似乎只想跟单纯的查吉在一起,然后仔细地观察因为原神回归而变得越来越年轻的克罗诺,包括他额前的那枚神秘漂亮的远古胎记。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想念麦加了。”
自从有了那套塔罗牌,雷漠无时无刻不感觉到炫金塔罗的神能正在慢慢渗透到他的血脉之中,这样的天气他通常要穿很多衣服才会觉得够暖和,可是现在,他依然穿着下午的白衬衫,肩膀上随意耷拉了一件毛绒毯,就这么坐在篝火边就感觉很温暖了。
他的人身在跟着发生变化,这点,雷漠从死亡中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感觉到了。
“奇怪,我也有点想他。”
度恩心想,他们之所以会想念麦加是因为今天下午如果他在的话,和克罗诺的那番长谈也许就不会那么沉重了。
麦加也许会提出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来“折磨”克罗诺,这恐怕会让伽德勒抓狂,但是,却能够转移掉很多无形的压力。
那些神,要么全都忘记。要么倾囊而出,一点回转的余地也没有,实在让人伤脑筋。
度恩默默地坐在雷漠的身边,关于人和神的话题他们已经听得太多了,是时候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下了,可是,他又不太想一个人呆着,所以度恩就主动变成了他身边无言的摆设。
度恩还记得,当他知道母亲并不是人而是神的那一夜,雷漠也曾经无言地在他身边坐了好一会儿。这是他们兄弟之间放不下的默契,也许,到老到死都是那样。
两人一起呆呆地看火光,愣愣地想麦加,偶尔竖起耳朵聆听外面的女孩若隐若现的嬉笑声,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坐了一个多小时。
“你在想什么?”
度恩略微惊醒地看了他一眼。
他以为他们整晚都会一直这样安静下去,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说话。
“我在想,克罗诺最后说的那番话对现在的你。会有多大的影响。”
“你觉得影响我的会是什么呢?”
雷漠很少会这样把问题直接抛给他,他明显是在抗拒着。
度恩得仔细想想要怎么回答才好,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话对雷漠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我相信克罗诺所说的一切。”
“为什么?”
“因为我很了解你,从小。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种不同常人的很奇特的东西,我所说的奇特和你父母无关,和奇莲无关,甚至和塔罗无关。仅仅就是一种直觉,比如,你第一眼见到某个人。愿意和这个人交往,无非也就是第一眼的感觉,喜欢就接纳,不喜欢就逃离,而你给我的感觉,却不是喜欢和不喜欢可以形容的。”
“你是一个人非常特别的人。”
“我想,不仅是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只是认识你比较早,如果你去问麦加、希罗、景寒、和爱修觉,他们肯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
“可是,我在奇莲的人缘并不好,你知道的。”
“所有特立独行的人都是孤独的。”
“但是……”
“但是?”
“但是,一个特别的人,也不一定就必须得去做一个英雄。”
雷漠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你相信克罗诺的那些话。”
度恩很清楚他再次强调这话的深意,事到如今,有些心情,真的只有男人和男人之间才懂。
“相信,并不意味着你一定要背负那样的使命,成为他们所期待的那个人。”
“你觉得我……”
“你会,”度恩回头看着雷漠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尽管你现在还有点迷惘,但是你一定会。”
他知道克罗诺那些话给雷漠带来的冲击有多大,他也知道雷漠已经不知不觉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因此,他才会站在雷漠的对立面,亲口说出他内心不愿意面对的,却一直想要说服自己的那些话。
“我还没有决定。”
“还没有么?”
“还没有。”
这次,换度恩沉默了。
“如果我真的决定了,你还会跟我一起么?”
“雷漠,你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如果我真的决定了,你还会跟我一起么?”
他看着度恩已然和他一样长大成年的眉眼,更加慎重地又问了一遍。
“我会,你知道我一定会。”
雷漠的双眼因为这句话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令度恩心里空空的没了底。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这个问题,伽德勒也问过他,那一刻,他回答不出来,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他的担心和惶恐究竟来自哪里。
“克罗诺的话对我来说,信与不信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所看到的,只是那个我一直都预感着却始终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什么真相?”
“真相就在那里,我一直都知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雷漠的脸色很灰暗,度恩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堪重负,那种不堪,已经在他身体里积郁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才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那张死亡牌不是肖俊的,而是我的。”
度恩立刻就明白了雷漠的话。
“两张牌,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无论你怎样变换纸牌的位置,都无法改变这样的命运。”
雷漠深思恍惚地喃喃自语。
他说得没错,一切都是从一年多前,雷漠十八岁生日那晚抽到的那两张塔罗牌开始的——一张高塔,一张死亡。雷漠以为是毒猫,景寒以为是肖俊,度恩以为是雷图,希罗以为是阿丁和科潘,然后,现在,查吉又会以为是陈河……而事实上,“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即将代替古神领袖普罗米修斯,重新挑战宇宙权威的、拥有神之全能的人。
信使之币出现在人间的时间点刚好是玛雅末世预言的前夕,这意味着古神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当克罗诺还在等待火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那个“人”恐怕就要出现了——塔罗牌遭遇强烈不拘的感应,中学校园里的灵异事件,神、鬼、魔三界重现人间的混乱,赫尔墨引诱肖俊自杀、血洗奇莲,全都是为了找到那个“人”,而那个人,就是雷漠。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杀戮,只为了要赶在第五纪到来之前,将那个威胁天神地位和霸权的“人”静悄悄地消灭,甚至不惜赶尽杀绝,滥杀无辜。
那是一种何等狭隘深藏不露的黑暗与恶意!
度恩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颤,那一刻,雷漠脸上通体的灰暗忽然间,被一股强大的阻力所覆盖。
度恩感应到了那股气场,不自觉地转过头去。
他愕然惊呆——
他所熟悉的那个少年塔罗师年轻的面孔上,闪耀出一种比深藏不露还要沉静无边的力量。度恩在那里面看到了一种奇特的光明,那不是云断雾开、太阳初升般明媚的光,而是扎根于人灵内核深处的、极为恒定的、并且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渗透到他的四体之中、持续疯长着的力量。
“所有的死亡皆因我而起,我不是一个英雄,而是一个罪人。”
然而,雷漠的这句断言,却在一秒之内就将度恩眼中的光明给彻底驱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