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招娣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祈儿呢?”
在临窗大炕上看书的林黛玉放下书,过来道:“姐姐,你可算是醒了。姐姐放心,祈儿没事。”
林招娣直起身子,发现身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无力:“我睡了几天了?”
“姐姐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这比林招娣想象中的要短很多,“祈儿呢?他怎么样了?”没有见到林祈,林招娣始终不放心。
林黛玉道:“没事的,姐姐,大夫说,祈儿不过是被翠青蛇给咬了,翠青蛇没有毒,所以祈儿没有事情。”
“可是祈儿小腿上的牙印……”
“不是右脚,是左脚。祈儿被咬的地方是左脚,是两排很清晰的牙印。不是右脚的那两点。”
“可是,我明明看见……”
“那是祈儿自己拿针扎的,他还不知道在哪里找了几样东西,抹在了针上,所以看着吓人而已,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个混小子,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过也是错有错着。祈儿身边的确有好几个不干不净的丫头,就连我们姐妹身边也有那么几个。如果不是父亲下了狠手,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怕是等父亲南下之后,我们姐弟几个就糟了。”
“可是我记得我们姐弟几个身边的丫头除了流云她们六个之外,都是我们家的人哪!连贾家的那些个,我都给了嬷嬷们使唤。”
“这些人很早之前就被埋在我们家了,据说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因为有人对母亲动了手,才导致母亲多年不曾生养。就连祖母,当初也曾经被人暗算过。”
“祖母?那不岂不是说,这些人早在五六十年前就在我们家了?”
“应该说,五六十年前就有人成功过,而这些人则是心大了,想往上爬,才特意学了些下作手段。加上她们家都是世代的老人,管着家里的各种出息,自然也容易得手。”
“原来是这样。”
“父亲已经开始清算那些家生子了。这次,估计要放出去一大批人。”
林招娣想了想,道:“放出去也好。尾大不掉,终究是个祸患。只是,祈儿怎么不见?我看他弄这等事情,两成是发现自己身边不干净,还有八成是想撒娇,不肯一个住吧。”
“的确是如此呢。父亲问他,他都老老实实地说了,他不要一个人住在云岘馆。父亲被他磋磨不过,这才答应了他,让他搬到姐姐的怡兰轩来。只是,父亲生了很大的气,虽然不至于请家法,却也将他关在屋子里,不在规定时间里完成功课,他不但不能出房门,也不能见我们两个的面了。如今他正在屋子里好生用功呢。”
林招娣一愣,道:“父亲到底舍不得祈儿。只是祈儿也太皮实了,居然想到对自己下手,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林祈这番举动,给林招娣的感觉就是,林祈是个狠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但狠心扎自己两针,更狠的是,林招娣给他疗毒的时候,可是拿烧热的银簪割开了他的皮肤。换了别人,早就哭得不成样子了,却没有想到林祈居然会硬生生地将剧痛忍了下来。
不止林招娣有这样的感觉,就是林如海和宫里的那位在知道了林祈的作为之后,也觉得这个孩子了不得,小小年纪居然能够忍下来。他可不是什么外头的粗使汉子,而是真正的大家公子哥儿,何况他的年纪才那么一点点。
姐妹二人相对无言。这个弟弟,实在是太……
林如海进来的时候,就发觉了两个女儿的沉默。他没有直接进卧室,而是在怡兰轩的正堂上坐着,等女儿梳洗更衣之后,出来给他请安。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能随随便便出入女儿的房间,只要女儿的年纪不小于七岁,父亲要见女儿也要下人通报。
这里,林如海在主位上坐定,早有小丫头上了茶果来。林招娣这里的茶果都是她自己弄得,比方说,茶壶里泡的茶,不是外头的茶叶,而是自己晒干了的花花草草。这点心也是,像什么千层蛋酥、鲜奶蛋烘糕、豆沙馅饼(红豆派),都已经是常有的了。不但是林祈这个小豆丁喜欢,就是林如海也喜欢。只不过这父子两个,一个仗着年纪小,每次看见这点心都会欢呼,所以,经常能吃到;另一个则端着长辈的架子,自然吃得也少了。
像林如海这种老狐狸,可不会随便暴露出自己的喜好,尤其是如今林家下人里的钉子没有被清理干净的时候。
看见自己的两个隐隐现出风致的女儿,林如海也开始发愁了。自己的女儿就是长得太标志了一点。女孩子,长得太好可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如今朝堂朝野都不太安定,林家又没有个正经的女主子打理事情。
林招娣和林黛玉给父亲问安之后,迟迟不见父亲让她们起来,也觉得有些惊讶。父亲这是怎么了?难道父亲真的打算续娶了?林黛玉还不知道后娘意味着什么,林招娣却知道有句话叫做有了后娘便有后爹。运气好的,遇见个好一点的后娘,自己姐妹两个还能过上好日子,运气不好的,只怕就是受罪了。
难怪贾家两位继夫人,邢夫人和尤氏都不曾生养过,大概就是怕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会算计原配留下来的嫡子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就听到林如海道:“你们两个都坐吧。大丫头,你身子可还好?”
“父亲,女儿一切安好,就是有些肚子饿了。其余的,倒没有什么。”
林如海摸着胡子,笑道:“不妨事,你不过是躺了一昼夜未曾进食罢了。回头让乐善堂那边送些米粥来垫垫便是。大夫说也说了不妨事的。对了这个给你们。”
林如海拿出两个小小的盒子,道:“这是你们祖父当年亲手做的墨锭。算是为父送给你们的乞巧节礼罢。”
林家世代书香,自然跟笔墨字画相关的东西也不少。林如海的父亲就是制墨名家,因为喜欢在墨锭上描金填彩,绘上建兰,所以他亲手做的墨锭又被称为“林建兰墨”,是当时松烟墨里的珍品。林如海给女儿的便是他父亲晚年制成的庚辛“林建兰墨”中的两块,墨锭坚实、质地坚硬、光滑细润、味道纯正,轻叩之,声音清脆,在日光下隐隐有紫色光晕。
林黛玉一见,就喜欢上了。
林招娣道:“父亲,祖父亲手做的墨,正该好好留着,将来给祈儿才是。女儿用外头苍栗斋的墨也就是了。”
“苍栗斋的墨比得上你祖父亲手做的?那种墨,你们平日里使唤也就是了。这个你们留着。如果你们祖父还在的话,想必也会送你们亲手做的墨的。”
说着,林如海的眼睛就有些发红。他也是父亲的老来子。前头几个哥哥都因为种种原因没了,只留下他这个幼子,不等他成人,父亲也去了。当年他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抱上孙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福分。
“父亲,不知道祈儿现在……”
“他的确已经搬到这怡兰轩的东厢房了。在他七岁之前,你就多照顾他些个吧。等他过了七岁,我会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
“父亲不娶太太了么?”这话一出口,林招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林黛玉也放下了手里的墨锭。
林如海道:“不了。我若是续娶,一来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安分,二来,我也担心祈儿。至于你们两个的教养一事,圣上特地赐下自己身边的两位嬷嬷作为你们的教养嬷嬷。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多请教一下嬷嬷们吧。”
林招娣林黛玉赶紧谢过林如海。又说了几句闲话,林如海就起身回去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临走的时候,林如海告诉女儿,她要的谏果(橄榄)树已经找到了,只是这谏果树要到中秋之后果子才会熟透,还有棕榈树也一样。不过新鲜的南杏仁(甜杏仁)倒是有,过些时日就能够送来。至于手摇榨油机,也做好了。
林招娣要甜杏仁和手摇榨油机,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制造手工皂。老实说,她受够了那些胰子和香胰子,一个油乎乎的,一个既不像香皂也不像肥皂,用起来都很不舒服。好在制造手工皂也不算很难,干净的碱面,食醋,生石灰之类的东西也不算很难得。至于器具,外头白瓷罐子、白瓷筷子,只要几百个大钱,就可以买上一堆,出到十两银子以上,还可以定制白瓷的模具。
所以,只要东西凑齐了,她就可以自制很多很多的手工皂。用来自用也好,送人也好,都是很受欢迎的。
反正,她已经想好了,她们这样的小姑娘,送礼,绝对不能送很贵重的东西,反而是这种不值什么钱,却有新意的东西能够让人印象深刻,更容易出彩,也更容易让别人记得她们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