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由曳光穿甲弹组成的明亮耀眼的金属长鞭瞬间抽中的这架一直在战场上卖弄着威风的狮鹫。
本来机身厚实的装甲能够保护H-4D不受2.7毫米以下口径防空武器的威胁,可这次挂在武器挂架上的火箭弹巢却不幸被曳光穿甲弹击穿,还没来得及发射掉的‘九头蛇’火箭弹顷刻之间被引爆开来。
灾难还只是刚刚开始,紧接着这架直升机的密封油箱也被‘九头蛇’火箭弹的爆炸诱发,形成了二次爆炸。
拖曳着巨大的火球,扑闪着翅膀的黑色狮鹫挣扎着试图脱离死神的召唤。
可爆炸实在发生得太快,这架H-4D上的飞行员甚至没有时间按动火箭逃生椅上的红色按钮。
这架直升机很快脱离了它原本计划的飞行线路,四处迸飞的机身碎片宣告H-4D生命的终结,连同座舱里面的飞行员。
急于复仇的其他直升机则纷纷掉转机头朝我们这里扫射轰炸,刚刚进入堑壕准备朝山腰间正在朝上面攀缘的鬼子步兵射击的我们这个火力小组不得不再次缩进坑道里面。
当这批鬼子的直升机受到更多的地面阻击火力拦截的时候,它们开始逐个脱离战场,躲避到稍远一些的山丘附近,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郭永手里的六管机枪又活跃起来,曳光穿甲弹编制的火红的金属长鞭有力地在鬼子进攻队伍中来回抽打鞭挞。爬到一半路程的鬼子兵们被这突兀其来的猛烈扫射压制得无法抬头,后面进行曲射火力支援的鬼子自动榴弹发射器见状赶忙对我们这边进行反压制。
不久,我们的无坐力炮和自动榴弹发射器也对鬼子的曲射支援火力进行反压制,偶尔,我们的37高炮射手也将高炮打平进行扫射。鬼子的曲射支援火力只能断断续续地变动阵地朝我们开火。
郭永见鬼子压制火力已经转移方向,再次跳入堑壕从射击孔朝下面的鬼子们挥舞着火红炙热的金属长鞭。
双方的射手就这样在压制与反压制间对抗着,各自的重型压制炮火也不时登场表演。
随着战斗的进行,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凌晨时分我们师和80师的压制火力已经彻底消耗完他们的炮弹储备。我们设置在山腰上打平射的37高炮也打完最后一发炮弹。火箭筒手和无坐力炮手,连同自动榴弹发射器射手的弹药也把弹药全部发射干净。我们现在没有重型火力的支援,只有坑道里还在工作的微波压制系统还在给予着电磁庇护。
鬼子整夜都被我们阻隔在半山腰无法继续前进,下面的坑道出口也被我们其他的部队层层设防,鬼子没有办法朝坑道深处推进。
可迸发出顽强战斗力的战士们楞是将鬼子击退一千公尺,将鬼子驱逐到山脚下的泥浆潭里去了。
凌晨五点,我们这个战斗小组被其他战斗分队替换下来,我们几个战士草草地在坑道里休息三个小时,补充了宝贵的水和食品。
鬼子在这三个小时里却没有停歇,一轮接一轮地发动着新的进攻。
其他已经匮乏小口径弹药的战士们将我们这个火力小组其他步枪和冲锋枪的弹药悉数拿走,连我们不多的几个手雷也被拿走,只留下因为口径不对而无法使用的转管机枪子弹。
现在我们这个火力小组的弹药手就只剩下各自胸前的光荣弹。
趴在坑道出口附近一个还没有坍塌的堑壕射击掩体里,我们这个火力小组等待着鬼子白天的又一轮进攻。
鬼子远程压制炮火的遮蔽射击刚刚结束,山腰上满是硝烟油子的呛人气息。刚才他们的炮火射击密度与前天相比简直稀疏得可怜。
“郭永,今天雨是不是停了?”
透过逐渐散开的硝烟,我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郭永没有回答我,只顾专注地看着山脚下鬼子的动静。
今天好象真的没有下雨,天空略微变得透明起来,山腰远处的物体也不象前一段时间那样模糊不清。
阳光!
居然有阳光!
随着硝烟被西南风逐渐吹散,早上的太阳光如同梦境般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多少天了?
十五?还是二十天?
我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看见太阳是什么时候,所有的人好象都和我一样感觉自己都已经发了霉。
习惯于阴沉与黑暗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太阳光照射得有些眩目。
身体在已经被干涸的泥浆弄得梆硬的作战服里不安地扭动着,尽管我极不情愿地让粗糙肮脏的作战服紧贴着肢体。
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理会泥浆的恶臭,我闭上眼睛贪婪地体验着阳光照射在脸上的舒服感觉。
明天,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我暗暗地思酌着,活下去的渴望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急剧地在脑海中翻腾。
我们能不能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我环顾四周,仔细地注意着周围同伴脸上的表情。
是的,我看见和我一样欣喜而又充满渴望的眼神,阳光让所有的人眼中都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我们要活下去!活着看见胜利!”
因为看见阳光而兴奋不已的我大声地朝周围的战士们喊道,手里挥舞着捏紧的拳头。
“先消灭这些鬼子再说吧!”
郭永没有象我想象中那样回应我,直视前方的眼神里充满愤怒与仇恨。
我不满地扭头朝山下看去,映入眼帘的一幕情景让我把准备抱怨郭永不解风情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是鬼子!
正沿着山坡朝我们冲锋的鬼子!
一色光着膀子提着战刀嗷嗷叫的鬼子!
排着队,跟在膏药旗后面密密麻麻看不见头尾的鬼子!
笑容飞快地从我的脸上退却消失,代替着的是腿部微微的颤抖,频率越来越高的颤抖。
刚被饮用水滋润过的嗓子突然变得干渴起来,想再喝一杯水的念头不停地折磨着我。
费力地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唾沫,我脸色苍白地朝旁边冷冷站着的郭永身边靠去。
“疯了!鬼子是不是疯了?”
我们这个火力小组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战士失声喊了起来,促狭的嗓音在寂静的战场上显得异常尖锐刺耳。
步枪的扫射声紧接着那个战士的惊叫声传进我们耳朵里。
接着更多的步枪和冲锋枪从不同的掩体里朝鬼子的队列扫射。
都是长长的点射,这些抢先开火的战士都和我一样被眼前从未见过的情景所震慑。
打头扛着膏药旗的鬼子应声栽倒,可后面的鬼子又很快拣起来。那些缺乏准头的恐吓性扫射并没有给正在列队冲锋的鬼子造成多少有效伤亡,膏药旗继续执着地朝我们阵地靠拢。
“郭永,是不是该扫射了!”
我紧张地提醒站在身边的郭永。
他的枪口仍然低垂着指向地面,丝毫没有射击的打算。
我的冲锋枪已经在刚才休息的时候给一个士兵拿走,现在我只剩胸前的光荣弹和背后重新压满曳光穿甲弹的加特林机枪金属弹链。
“老卫,别急。再等等!”
跟我说话的时候郭永的眼神还死死地追逐着鬼子前进的步伐。
用黄彪的打火机点着先前在坑道里讨来的一根香烟,郭永深深地吐出一口烟圈,嘴角带着深深的鄙视与厌恶。
我们现在距离鬼子还有大约一千公尺,这是加特林机枪有效射程以外的位置。虽然我明明知道这些,但我仍然忍不住请求郭永射击。
鬼子排列着整齐的队列逐渐靠上我们下面第一道火力线,十几面膏药旗傲慢地挥舞在队列前面。
一场注定将会用遍地的血腥来装点大厅的交响乐马上要开演,无形的指挥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乐队,指挥棒顶端挑着的膏药旗在微微抖动。
五百米,鬼子仍然有力地踏着整齐的步点。
指挥棒扬起了,踏在泥浆中的步点如同锤子在钢琴低音区敲打,发出沉闷而又有力的节奏。
四百米,我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鬼子靴子上的泥浆。
在钢琴低音区敲打发出的沉闷节奏愈发地响亮,带着统治性的威慑,仿佛主宰着整支乐曲。
三百米了,扬起的指挥棒重重地落下,终于,在序曲过后乐章正式开始演出。
在指挥官高扬的战刀示意下鬼子兵齐齐地发出呐喊朝我们阵地扑来。
钢琴手敲击出的低音节奏达到最高点。在空中挥舞的战刀被毫无遮拦的太阳折射出缕缕寒光,一色光着上身挥舞军刀的鬼子兵们嚎叫着冲向我们第一道火力打击线。
战争的指挥者满意地看着统治乐谱的钢琴手,空中急促地挥舞着的指挥棒即将要触及那让人兴奋不已的血液与哀号。
当成群结队的鬼子们奔跑到距离我们第一道火力打击线只有大约一百公尺距离的时候,蹲伏在这条战线上的全体战士在指挥员的号令下同时开火。
不甘作为配角而成为乐曲殉葬品的黑管手开始演出了,回应指挥的是那簇簇迸飞的火焰,从枪口喷涌而出的火焰。
还算密集的自动步枪和冲锋枪火力来回地在阵地前面拉扯编制着火网,可效率并不高。
奔跑在前面的几个鬼子们纷纷应声栽倒,可后面却又涌上更多嚎叫着的亡命者。
惊惧的黑管手们竭尽全力地试图冲破这个已经被低沉音符统治着的天空。
沉闷杂乱的低音节奏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扫射而中断,相反,在指挥棒的敦促下,更大的低沉噪音充斥在舞台之间,夹杂着野兽的嚎叫声。
第一道火力打击线的火力密度无法对蜂拥而上的鬼子构成全面的威胁。
鬼子很快沿着几个缺口冲进我们人手和弹药都匮乏的第一道火力拦截线的战壕里。
逐渐,更多的阵地被鬼子撕裂。
前面的战士们在战壕里和挥舞战刀的鬼子展开肉搏战。
黑管手的鲜血映红了阵地前沿,嗜血的亡命徒却愈发地兴奋狂热起来。
乐队指挥那原本狂热挥舞的指挥棒在血腥的乐曲中兴奋地更加肆无忌惮地抖动着。膏药旗傲慢地摇曳在我们第一道防线上空,旗子中央那块红红的血迹夺目摄人。
看见一个个光荣弹在下面的堑壕里逐个爆炸形成的火球,我的拳头都快捏碎了。
一次冲锋!
鬼子仅仅用一次冲锋就将我们战斗一夜才夺回的前沿阵地给撕裂了!
低沉的敲击继续回荡在大厅之中,带着满意的血色。
我脸色惨白地看着正在越过第一条火线的大群鬼子们。
“老郭,老郭你快开火啊!”
旁边另外的战士尖叫着催促郭永。
郭永仍然没有动弹。
嗷!
挥舞的战刀的鬼子们又冲过了五十米。
刺耳的低音已经完全充斥在舞台所有的空间里,没留一丝空隙。
“老卫,准备弹链吧!”
郭永说完吐掉嘴里的烟头,伏身提起沉甸甸的六管机枪。
没有将机枪架在堑壕射击孔上,郭永纵身跳上堑壕顶端将机枪紧紧抵在腰间。
“滚你妈蛋!”
郭永端着加特林机枪怒吼着径直朝正在冲锋的亡命徒开火。
每分钟六千发的射速,加特林六管机枪的枪口在转瞬之间喷涌出暴雨般的弹幕。
抑郁已久的小号手挺拔地屹立在堑壕的顶端,在清晨的曦阳中开始了他**的演出。
在这宽阔的山谷上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孤独的小号手那高亢嘹亮的高音穿透薄薄的雾霭,如同漫天冰雹般清脆的音符昂然回荡在清晨透明的天空中。
指挥错愕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舞台上的小号手,原本热烈挥舞的指挥棒忘却摆动。而正沉浸在统治性演奏快感中的钢琴手则厌烦地加快了敲击的节奏,试图用强烈霸道的音符将小号手的乐曲淹没。
可高亢的小号音符却有力地穿透着曾统治整个乐章的沉闷敲击声,奋力在整个乐队的上空攀缘升腾。
曳光穿甲弹执着有力地追逐着山坡上挥舞着沾满戍卫者鲜血的锋利战刀的入侵者。激昂的旋律用一个个尖锐的音符刺透沉闷的低音,轻蔑地将它们推倒击碎。
穿甲弹逐一撕裂了还在咆哮着的入侵者身体,重金属弹头穿透着任何敢于阻拦的血肉盾牌,弹头巨大的动能毫不留情地将钢琴手丑陋的躯体掀飞。野兽原本兴奋的嚎叫声变成濒死的惨叫,丑陋的躯体纷纷栽倒,只留下滴着血的锋利指甲在地上翻滚。
烦躁的钢琴手仍然倔强地敲击着,更多挥舞着战刀的鬼子漫了过来,试图将小号手吞噬。
回应他们的是更加密集的弹雨!
没有一丝空隙的弹雨!
以数倍音速飞行的曳光穿甲弹带着呼啸声平贴着山坡朝目的地奔去,在空气中因为剧烈摩擦而发亮的弹体划出一条艳丽的弹道,密集交织的弹道汇聚成一条金属长鞭。郭永竭力地挥舞着长鞭,欣长锋利的鞭梢飞快坚决地抽打切割着任何敢于前进的物体。
在密集弹雨的攒射下指挥棒也开始纷纷坠落,膏药旗一张张无力地贴在黑臭的泥浆上。
郭永的上下颚紧紧地咬啮着,脸部的肌肉因为用力而不停地抽搐;加特林六管机枪在他肌肉发达的胸前剧烈地跳动着,枪管在高速旋转,如同一台运转到极限的发动机轴承。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鬼子眨眼之间被郭永制造的金属风暴撩倒了一大半。
塞满几百发子弹的弹链很快发射一空,转身跳下堑壕的郭永朝我示意更换弹链。因为费力地承受着机枪高速射击形成的巨大冲击力,他古铜色的前胸皮肤上已经满是细小的汗珠。
枪口仍然袅袅地冒着青烟的加特林机枪的枪管还在急速地旋转着,发出清脆的响声。还在堑壕顶端跳动着的铜制弹壳在岩石和混凝土上碰撞着,发出低沉悠长的嗡嗡长音后滚落在堑壕沟里厚厚的弹壳堆上。
边紧张地安装着弹链,我边偷眼朝山下看去。
在舞台上空盘旋着的高音旋律暂时停止了。
被这把横扫战场金属镰刀吓坏了鬼子兵终于忍不住齐齐卧倒,武士道的信徒们惶然失措地在烂泥堆里打滚。
见郭永的射击停止了,在恼羞成怒的军官敦促下从后面涌上来的鬼子兵挥舞着雪亮的战刀继续朝山顶冲来,发出野狼般的嚎叫。
指挥棒被重新拣起,膏药旗又一次在指挥棒顶端摇曳着,旗子中间的那团血迹如同盛开的罂粟花般妖艳刺眼。
紧闭着嘴,郭永再次跳上堑壕。
骄傲的小号手再次端起亲爱的加特林六管机枪,挺拔地屹立在舞台中央重新演奏起充满**的乐曲,用自己燃烧的生命。
从他的演奏里我清晰地感觉到演奏者对生命的演绎,感觉到他独白里的灌注的对人生的理解与渴望。
这高亢的乐曲让我全身的肌肉情不自禁地震颤起来,那些强有力的音符让我血脉奔流,须发直立。
“啊!杀!”
我实在无法抑郁自己的感情,奋然跳上堑壕,手臂有力地在空中挥舞着,呐喊着召唤同伴倾泻出更多复仇的火焰。
一头头疯狂的野兽在无情的火焰长鞭抽打下迅速消融委顿,膏药旗一面面无力地垂倒在泥浆里。
空弹壳如同从打谷机倾倒出的金黄色谷粒一般,哗哗地从退壳器蹦跳出来。小号手此时又如同田间收获的农夫,不过他此时收获的不是粮食,是东线战场上千千万万战死的戍卫者的渴望,是千千万万正在与入侵者搏斗的中国人的梦想,是山坡上正在攀缘着的鬼子们委顿消融的丑陋躯体和那濒死的绝望哀号。
炙热火红的长鞭在郭永手里往复挥舞着,带着非凡的气势横扫着战场。
弹壳在郭永脚面不安地跳动着。我屏住呼吸倾听着,分辨那些从郭永从嘴里间或蹦出阵亡战友们的名字。
“连长!指导员!孙猴子!程小柱!老柳!……。”
禁不住巨大伤亡的鬼子终于退却了,留下十几面膏药旗和满山坡的尸体,仓皇遁去。
骄傲威严地站立在山坡上,郭永面无表情地手端机枪,一动不动。山坡周围的战士们欢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