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大喝一声开始弯腰狂奔。
在我们身后膨胀起一团巨大的火球,一辆M3在火焰之中痛苦地挣扎着。
费力地推开一块坍塌的钢筋混凝土块,我和政委从另外一个坑道出口探头朝外看去。
敌人已经对我们阵地实施包夹进攻,坦克发动机的声音好象近在咫尺。可这一面的防守火力点却没有任何动静,大概都被鬼子直升机给摧毁了。
政委默默地看了我一眼。
只剩一枚火箭弹,我们已经快弹尽粮绝。战斗开始前所有人员都集中检查了武器弹药,由于很多弹药贮藏点在鬼子炮火攻击下坍塌,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弹药可供支配。几个仅剩的反坦克雷被突击队员瓜分殆尽,我和政委只分配到两枚火箭弹。
“政委,那边土堆里好象有颗反坦克雷。”
透过夜视仪我一眼看见不远的堑壕顶端好象有颗没有使用的地雷,是感应型的。
“小心点!”
政委在我身后低声地喊道。
顺着堑壕小心地在泥水爬行了三十多米,我逐渐接近了那枚地雷。
是的。没错,是颗感应雷,因为雨水的冲刷,它浅灰的身体醒目地裸露在阵地上。
我欣喜地将它搂在怀里,这是一颗浑圆可爱的地雷。如同抱着自己的孩子,我小心地转身准备爬回政委身边。
直升机旋翼的低沉搅动声,当我抬头朝后面阵地上空看去的时候,一架从阵地后侧盘旋而至的直升机浅绿色身影出现在夜视仪中。
“政委危险!”
我不顾危险地奋然高喊起来。
我们刚才匍匐的位置后方没有任何隐蔽,只有身体前面的半堵水泥墙,而政委此时却直着身体在瞄准前方出现的坦克。
聚精会神正在瞄准的政委没有听见我的喊声,巨大的爆炸声和直升机旋翼声淹没了我嘶哑的叫喊。
直升机的前部机身突然倾泻出一束弹雨,贴地丈高的火墙笔直地穿过政委的身体,政委的身体瞬间被横飞的弹片撕裂。火箭筒顶端的火箭弹猛然爆炸,巨大的火球让我无法直视。
绝望地仆倒在地上,我等待着同样的火墙在我的身体上迸发。
直升机几乎贴着山梁消失在夜色之中,巨大的旋翼将我的头发猛然拨弄着,被气流激起的雨幕混合着泥浆劈啪地砸在我的身上。
怀里抱着地雷,我的身体深深地嵌在泥水之中。
死亡的翅膀如此接近地与我擦肩而过,它身上散发的腐质般的气息是那么的让我熟悉。
死亡,每次这种气息弥漫在周围的时候总有我的战友被刺眼的火焰肢解。紧闭着双眼,我想忘却刚才噩梦般的一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恐惧,我扎在泥水之中的手足无力将我再次托起,它们在无力地抗拒着我的意志。
泥水浸泡着我身上的创口让我感到阵阵刺骨的寒冷。我的全身开始颤抖,越来越剧烈,上下颚发出钙化物互相敲击的脆响。
远处的坦克发动机声越来越近,我还是无力地躺伏在泥水之中。
天还在下着雨,可我的嗓子里却在燃烧着一团烈火。
这是从肺腑之间腾然而起的烈火,是那呼啸而过的旋翼点燃的烈火,它渐渐地烤灼着我的四肢并让它们变成了几根坚硬的物体。
我慢慢仰起头来。坦克咆哮着朝我右侧高地前进,带着灰暗的兽性,发亮的车体后部排气道拖曳着泛白的野兽长尾,在深绿的世界里显得异常刺目。
条件反射般直起上身,我迅捷地抱着地雷跳入堑壕,动作灵活得让我惊讶。
飞快地潜行,放置地雷,打开保险,侧身奔跑爬行。
一切都在我的意志控制之外,我的耳鼓中只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靠在堑壕泥水墙壁上我扭头等待着葬礼的开始。
那是政委的葬礼,我只能为他做这些。
我无法为他饮泣,因为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我也无法为他哭嚎,因为我已经没有声音了;我甚至无法为他致敬,因为,我已经找不到他的身体了,在黑暗中。
但是。
一枚金属焰火在夜色中迸发,伴随着巨大的火球与野兽的悲鸣。大地再次震颤着,被爆炸巨大的威力所震颤。
在迸飞的火焰中政委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帘中。
戍卫者不死的灵魂在阵地上升腾起来。
政委,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葬礼。
祭奠你,也是祭奠所有不屈者灵魂的葬礼。
入侵者沉重的金属躯体在爆炸声中开始解体,肥硕的炮塔被猛然敲击着燃烧着从车身上被莫名的力量推开撕裂。炮塔上道道黝黑的灰烟在青色的火苗中四散开来,在黑色的雨幕中扭曲升腾。
耗尽所有力气的我静静地坐在酱黑的泥水中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下一头野兽的到来。没有反坦克武器了,我紧握住挎在身上的冲锋枪。身上满是粘稠厚重的泥浆,我的手指几乎无法抓牢护圈里的扳机。
远处的山腰上间或爆发出酱红的火球,迅速朝天空升腾缩小,随即隆隆的爆炸声震颤着撞入我的耳中。无穷尽的雨点还在穿过黑色的硝烟云层坠落,被染成黑色的雨滴敲击在我的头盔衬布上,从帽檐汇聚成一条黑色的水柱缓缓地垂流在冲锋枪枪托上。各种绿色调制的夜色场景中充斥着斑驳的起伏与突兀,沉重的杜冷瓶在我耳边发出轻微的嘶鸣声。
发动机的嗡嗡声越来越近了,我的耳朵似乎在警觉地立起。极力睁大眼睛,可我无法看清那头即将出现的野兽模样。
近了,一束猛然迸裂的火球昭示着野兽的到来。从40毫米口径的炮管里喷涌而出又迅捷膨胀扩张的发射药火球将周围黑色的雨幕猛然推开,一大块发亮的斑点在我绿色的视野里逐渐开始消退。
冲锋枪抵在腰间我紧张地检查了一下胸口的光荣弹,还在,只是现在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泥球。
步枪子弹是无法对眼前的巨兽构成任何威胁,我注意的是它身后的步兵们,那些配备着地面勇士武器系统外型充满后现代色彩的未来战士们。
巨兽缓缓地越过一条残破的水泥护墙驶了过来,沉重的钢销履带碾压在一支被遗弃的步枪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弯曲声。拖着浅色尾巴的巨兽从我的身旁不远处轻蔑地向上攀缘,丝毫没有在意它身边不远处倒卧在泥水中的中国人。
可它身后的未来战士们却没有忽略周围任何可疑的动静,20毫米自动榴弹发射器猝然开火了。弹着点却是在我右侧不远的坑道出口处。
难道有其他的战士在伏击敌人坦克?
我小心地掉转头部朝右面看去,除了爆炸产生的火光其他什么也没有。
两个鬼子步兵上来了,是装备精良的步兵,在包裹良好的德式造型头盔下面有光纤引线的瞄准具威风凛凛地挂在脸上,他们手里都拎着一部双口径能够发射20毫米反装甲弹药的单兵武器。
我的前方是堑壕,顶端满是淤泥,恰好在敌人步兵的视线以下。
附近大概有我们的士兵活动,这两个小鬼子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我们的微波干扰系统大概还没有被摧毁,否则一路搜索上来的鬼子兵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忽略掉还趴在堑壕里的我。
保险早已松开了,我慢慢地端起了冲锋枪。
前方已经弯腰前行至我侧面的两个鬼子兵忽然错愕地猛然开始扫射,从他们附近不远的夜空中也突兀般出现了一架增援直升机。
晦涩暗淡的夜色在这时已经被一团火球点亮了,绿色视野的后半部分开始泛白,是我熟悉的金属流射在奔涌。
掩护自己人!
仓促间我猛然扣动了扳机。
我手中的冲锋枪口忠实地闪开簇簇火焰,弹匣里居然全是曳光弹。随着冲锋枪猛烈的抖动,欣长艳丽的弹道寻找到自己的终点,在两个紧挨着的鬼子兵身上猛然间扎开。小口径钢芯弹头无情地撕裂凯夫拉装甲并在陌生的身体里急速滚动切割,被巨大动能撞倒的躯体无力地栽倒在泥水里。
天空中的直升机驾驶员一定清晰地看见了地面上发生的这一幕情景。压低机头,左转舵,手指紧紧扣在发射手柄按键上,驾驶员决定给这个从堑壕中站起来浑身黝黑的中国人最后的审判。
旋翼附近的黑色雨滴被急促旋动的气流推拉着,形成一张巨大的黑色翅膀,散发着死亡腐质气息的空气在我鼻腔里急速地激荡着。
急速地沿着堑壕奔跑,脚下的积水被我奋力踏起水花,我开始试图躲避时刻会迸发而下的火墙。
湿滑的胶鞋急速地蹬踏在赭红色的泥浆里,每一次从粘稠的泥浆里拔出鞋子都耗费了我巨大的能量,小腿上的腓肠肌阵阵地在抽搐。
糟糕!
慌不择路的我一脚踏入堑壕中的一个深坑。
左脚重重地挫了一下,我失去重心闷声栽进泥浆里。
我慌乱地从泥水里仰起脖子,我开始大声地咳嗽,我的肺部进了水。
拖着满是泥浆的步枪,我转身背靠大地奋力朝后倒退。
已经太迟了!
死神的翅膀已经完全笼罩住大地里。
天空中的直升机驾驶员如同捉弄笼中鼠般悄然跟随在我的身后,不紧不慢地掉转炮口,准备随时给我致命一击。
大概他想看清我的面目,我费力地摘下了夜视仪。
凶猛的秃鹫扑闪着翅膀在天空中逐渐逼近,它的身后是一个巨大黑色的雨环。
那是审判者的标志。
双肘一软,我无力地躺在泥水里任凭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左脚的鞋没了,我狼狈地用右脚撑住墙壁。
审判终于开始了。
审判者自负坚强地凝视着眼前的被审判者。
每个夜晚都要上演多少次这样的审判?
从不远的地面上迅捷地升起一支梭镖,一支拖曳着长长尾焰的梭镖。
是反直升机雷!戍卫者的审判在前面!
狙击弹头径直插进了秃鹫的腹部,瞬发引信准时将弹体内的烈性炸药激活了,数以兆焦的能量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膨胀迸发。
直升机在痛苦的悲鸣声中开始解体,机身挂架上被引爆的弹药加速了审判的进程。
刺眼的火球迫使我暂时闭上了眼睛,耳中传来了直升机坠地发出的巨大摩擦声爆炸声,近在咫尺。仍然在高速旋转的直升机翼片把地面上的泥浆刮起抛洒,夹裹着翼片搅动空气发出的呼啸声兜头盖脸地喷了我一身。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旁边不远处就有一柄弯曲断裂的旋翼插在堑壕墙壁上,翼片离我堪堪只有不到两公尺的距离,险些将我切成两半。
“政委牺牲了?妈的!”
听完我的话曲成的脸黑了下来。
曲成的气色看来也不是很好,他脸上贴着的纱布已经被雨水泥浆浸泡变成酱黑色,嘴唇却有些发白。
“团长,微波发射机已经无法修复了。”
旁边跑进来的一个工程人员紧张地汇报了这个糟糕的消息。
今晚最后一个能坚守的可能都破灭了,没有微波压制,任何形式的抵抗都是毫无价值的。
我是被一个战士搀回指挥所的,曲成刚才清点了一下人员,只剩下不到两个班的战士还能继续战斗,虽然其中一大半是贾上尉的特种兵们,另外坑道里还有十多个失去战斗能力的伤员。
继续战斗?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反坦克弹药了,连小口径弹药都开始匮乏。
坑道里的战士们默默地看着曲成和贾上尉。
“上尉!指挥部来命令了。鉴于3战区的防御体系已经无法在短期内得到恢复,继续坚守只能增加无谓伤亡,命令该战区剩余部队有组织后撤到三团驻守的4战区进行整顿。”
一个特种兵通信员大声宣布前直命令。
我旁边的一个高射机枪手正在更换枪管,可枪机上的弹链只有短短的一截。
“曲团长,你还是组织大家撤退吧。我负责掩护断后,早点撤到后面阵地整顿。”
贾上尉小心地提醒着曲成。
曲成仍然黑着脸没有说话,我知道他的脾气,这时候让曲成撤退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后面的阵地此时应该对我们这边实施电磁支援了,可这里是起伏的丘陵地带,我们的正面仍会有大量的盲区无法覆盖到。
“我来掩护你们撤退。”曲成终于说话了。
“不行,还是我来。”贾上尉执意要留下断后。
“你们特种兵能够完成其他更有价值的任务,没有必要在这个阵地上送死。”
曲成摇摇头。
“团长,魏营长带三辆运兵车上来了!”
一个浑身泥浆的战士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魏红翼这小子又上来干什么?***闲我这里还不够乱?”
曲成骂骂咧咧地走到坑道口。
魏红翼是来帮助我们撤退的,他把几十个伤员托付给后面前来接应的部队,自己又指挥三辆空车往回跑。刚才的战斗中敌人一直在封锁道路,魏红翼一路躲躲藏藏地摸了回来。
搭乘运兵车撤退!
指挥部一致决定撤离了,可是由谁来掩护却无法确定。
曲成坚决不离开指挥所,贾上尉也寸步不让,魏红翼在一旁直挠头。
最后贾上尉使出了杀手锏。
“曲团长。你能确保自己掩护大家撤离后自己能安然离开吗?”
曲成愣了一下。既然打算掩护撤退,那负责掩护人员几乎就要准备随时牺牲。安全撤离?这谁能拍胸脯?
“还有,你怎么掩护大家撤离?堆一堆炸药等鬼子上来?现在鬼子可没那么容易上当,他们会用无人机先探测一通,把可能有活人的坑道掩体统统制导炸遍。”贾上尉诚恳地劝慰曲成。
“那你能比我多做什么?”曲成瞪着眼说道。
“我制导52榴掩护你们!”贾上尉的话顿时吸引了旁边所有人的目光。
“你,你说什么?制导52榴?怎么制导?光着膀子爬上山顶?”错愕地瞥了贾上尉一眼,曲成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不是爬上山顶,是飞上山顶。”贾上尉指着身后角落里的单兵飞行器说道。
“那你怎么呼叫?总不能背着电台升空吧?再说在空中漂浮不定,你怎么用激光照射仪精确定位?”曲成对贾上尉的大胆构想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周围的战士们也被贾上尉的疯狂弄傻了。
“地面有我们的通信员与炮兵部队联络,我们电台还能在强干扰状态下进行呼叫。我带一部电话对讲机升空,拖曳电话线。单兵飞行器控制器上有自动旋停功能,我能保证短时间内旋停。”贾上尉回答了曲成所有的疑问。
“现在,团长同志。我建议你立刻组织大家转移。否则等敌人攻上高地在对全区域实施微波干扰控制,我们谁也别想走了。现在你们就撤退,我制导炮弹掩护完你们后可以借助单兵飞行器脱离战斗。”贾上尉见曲成半天没有动弹有些着急了。
“上尉同志,我和你一起留下。”曲成无法忍受放弃阵地折磨。
“团长同志,我想让你把身后这三十万鬼子留下!”贾上尉这最后一句话让曲成哑口无言了。
在贾上尉升空后不久我们开始撤离了,近三十名战士,这是2、3战区一千九百多官兵里一百多生还者中最后一批撤离的人。203师现在的一线地面作战部队已经损失过半了,后面约二十公里纵深的防区将面临敌人更猛烈的冲击。只是不知道我们师后侧西面方向上坚守近三十公里纵深阵地的20师能否抵御得住被围敌人的疯狂突击。
在我们身后的坑道里还掩埋了数百具战友的遗体。而在前面的几条战线上有更多战友的身体被敌人炮火撕成了碎片,混合着泥土永远留在那里了,包括政委,永远也无法找回。
我们也不必找回了,政委他们终于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在我们战线面前,却有更多的敌人可耻地倒下了。最后据一个生还的参谋保守统计,敌人被我们摧毁了近两百辆坦克和同等数量的步兵战车,还有五十多架直升机和攻击机,被战士们击毙的鬼子超过两千人以上。
敌人损失了整整两个重装旅的战斗装备和一线作战人员,在我们面前!
现在已经超过子夜时分了,敌人对我们阵地后侧机动公路的拦阻射击显得有气无力。听魏红翼讲经过缜密的侦察,我们的装甲机动突击群又在北面战场上发动了反突击作战。鬼子指挥部现在应该忙于应付配备着移动电磁压制系统,又得到远程炮兵和空军掩护的机械化突击集群的纵深打击。而被我们死死沾在这里一天多的鬼子主力突击集群现在进退不得,惟有拿下我们阵地敌人才不会两手空空。
贾上尉两天都没有完成的宿愿没想到在临撤退的时候会突然实现,看来他要好好折磨一下鬼子了。598高地上空可以获得后方阵地的电磁压制支援,敌人无法用战场雷达观测,也不太容易用直升机上的红外观瞄系统远距离找到红外特征弱小的单兵飞行器。
夜色,成了贾上尉他们最好的保护。
装甲运兵车吃力地爬行在泥浆道路上,598高地逐渐开始远离我们的视线。无力地躺卧在运兵车里面,我侧着脑袋凝视着我们曾经誓死捍卫的山岭。
我低声地咳嗽着,胸口的肌肉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被一再拉扯,放射状的刺痛蔓延到了我的腹部。
山谷的东面还在一声声地发出爆炸,应该是贾上尉他们引导52激光制导炮弹攻击鬼子突击队型或者是更远端的装甲集结地和炮兵阵地。
鬼子想把星条旗插上50高地的时间看来又不得不推迟了。
也许他们会在以后的回忆录里将这个该死的地方命名为“中国伤心岭”;或者勇敢一些,让几个未来战士们摆个漂亮的造型把星条旗插在50高地的顶峰再用数码相机拍下来庆祝他们距离被围部队的距离又缩短了五千公尺。
敌人明显后力不济了,对我们后方阵地的拦阻射击简直就是安慰自己。
从50高地到后面防御阵地的撤退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可所有的人都感觉自己是从地狱爬回了天堂。本来时间不需要这么长,因为4战区距离我们只有短短的两千公尺直线距离,可是前进道路上大部分地段被洪水淹没了,另外还有工程兵敷设的庞大地雷场。接应部队的战士用手持激光发射器给我们指引道路。
运兵车里散发着淤泥的恶臭,每个战士身上都满是黑色的泥浆。曲成从运兵车后座上找到了新的急救包,把脸上黑糊糊的纱布换掉。他的气色依然不好,眼睛自始至终都凝视着50高地,大概这样就放弃自己坚守的阵地还让他无法释怀。看他的表情,估计这个年轻的团长又要深深地自责好一段时间。
被战士们搀扶着走下运兵车,我坐在坑道拐角等待着周围的医护人员给我清理。
我的旁边坑道是放置牺牲人员遗体的,在靠着我边上的一个战士的遗体身上简单地盖着块防雨帆布,还没有放进黑色的塑料运尸袋中。
从露在外面的服饰来看是个坦克兵,身上穿的是和我一样的连体防护服。他露在外面的身体上满是细小的弹洞,大概是在坦克被导弹击中的时候来不及躲避,被坦克车体内侧崩落的碎片杀死了。
趁着暗淡的灯光我揭开了帆布。
一张熟悉的瘦长脸庞映入我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