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记忆中这间房子很大,也很宽敞,足够容下肄业局的全部官员和一些常年居住在肄业局的幼童,当然,前提是大家都按着长幼尊卑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不过,当杨彦昌打开大门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房间实在太了,一百多个幼童们整整齐齐的排着队伍,低着头一副老实憨厚的受训样,他们从门口一直排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不少人都挤在座位间狭的缝隙里,摩肩接踵形容的就是当下这样的场面。
杨彦昌懊恼的拍拍脑袋,早知道就不图着舒服让大家坐这种固定沙发样式的椅子了,“还不如简陋的翻座椅子来的方便。”
看来陈兰彬的威力不,他已经看到许多和美国家长一起来赴约的幼童都赶过来站在其中,很多衰仔竟然穿着的是西服!
若是在区谔良面前就算了,他最多多看你几眼,不重不轻的斥责一番,但是陈兰彬呢?你们自求多福吧!当然,也有可能老陈把这些人视若无物,抱着“非分内之事,与我无关。”的念头,把他们向屁一样放了。
无论如何,杨彦昌默默为他们默哀了三秒钟。
兴许是杨彦昌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其中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他的身上,杨彦昌分明看到不少幼童都隐晦的在朝自己竖中指,他知道这是埋怨自己邀请来了陈兰彬这个大恶魔!
“是杨彦昌来了吗?快些进了,让本官看看是不是你也变得让人不认识啦。”从前排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很熟悉,杨彦昌对着被自己连累的一众幼童抱抱拳略表歉意,默默想前走去,他的脑海里却反复翻滚着刚刚陈兰彬的那就话,什么叫“变得让人不认识了?”又到底如何才算没有变化?他不得而知!队伍排得颇具水准,中间留足了一条可以供人来回的道,杨彦昌匆匆走上前去,在落地窗前第一排中间的那个位子,一个硬朗的老人坐的端端正正,在他的身边除了容闳和区谔良等几个肄业局的教习之外还有几个他并不认识的官员,杨彦昌猜测这些人应是随陈兰彬从华盛顿来的。
匆匆一瞥,只见陈兰彬穿着大清朝流传二百多年的锦缎长衫,并非官服,但依然是深海蓝sè,针脚细致,花纹很美观,完全可以放到艺术展览馆去充足一件手艺不凡的手工针织艺术品,头上一只瓜皮帽,帽子正中镶了一块碧玉,看起来价值颇为不菲。
杨彦昌不敢多看,两步上前抱拳作揖,“学生杨彦昌拜见陈大人。”
低着头却看见陈兰彬的脚下靴子却依然是官靴样式,黑面白底,看起来倒是很厚实,应该挺保暖。
脑袋里胡思乱想,却见陈兰彬迟迟不答话,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该不是嫌弃我没给他跪了吧?”
就在这时却听得陈兰彬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几年不见身子骨越发壮实了,听容大人你已经考取入了大学院?很好,抬起头吧,让老夫细细看看你是不是比以前更加俊朗了。”
杨彦昌松了口气,有些纳罕陈兰彬怎么对自己这么好了?他还记得以前在肄业局的时候,陈兰彬经常给大家找麻烦,不准打棒球,不准踢足球,不得在肄业局玩闹,每rì早晚诵读圣谕广训,每rì为皇帝请安…
总之条条框框,让人不甚其烦,为了这些限制容闳没少和他发生争吵,当然,幼童也没少被训斥,包括杨彦昌。
陈兰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眼睛瞥到那件并没有经过任何仿西式修改的长衫时,扯了扯嘴角,胡子一翘一翘,不过这样杨彦昌却是看不到。
因为他只是直起了身子,微微抬起头,并没有如初次与陈兰彬相见时那样大胆的直视对方。因为在肄业局的时候,杨彦昌亲眼看见过一位幼童就因为目光直视了陈兰彬,就被老陈批了个目无尊长,当天没了晚饭不,还得面壁思过,这一切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个时代残酷的现实。
老陈抚了抚颌下一捋长须,满意地头,“嗯,好样的,好孩子,别跟有些人学,吃的穿的,用的,不管什么都和那些红毛子们一个摸样。”陈兰彬着话,眼睛毫不掩饰的盯了盯容闳。
盖因为我们的容大人,现在西装革履,身边还有个金发碧眼的洋妞作陪,看起来风度翩翩,才子佳人一派神仙眷侣的模样,但是这个样子在陈兰彬的眼里可正是教育幼童们不得数典忘祖,大逆不道的最好反面教材。
杨彦昌悄悄看了看容闳,见其面sè如常,好似压根就没有看见陈兰彬的那一杀人眼一样,不知是他心机够深,还是已经习以为常,无所谓了。
在杨彦昌看来估计后者的可能xìng更大些。
陈兰彬不知道杨彦昌心里的想法,但见他面容略带羞涩,好似不堪褒奖,低着头一副乖宝宝的姿态,一时间不由心情大好,认为总算有人听进了自己的话,再想起自从第二次来美之后,在很多人口中均已得知杨彦昌的名字,据闻连不少美国人都喜欢他写的故事,虽然在自己看来那些纯粹就是瞎写的人书,毫无文采,但至少在仗势欺人的洋人面前倒是留下一份印象,也算略有出息了。
“先前的奏折已经发往běi jīng,若是此次肄业局事毕,老夫不得也会给你留个好前程,在公使馆当差和洋人去扯皮也算人尽其才了吧。”
摸了摸胡子,陈兰彬越想越觉得有理,至于其他人,看看他们大多数不是改头换面,就是一事无成,毫无前途!和拘谨的杨彦昌又了几句话之后,挥挥手,“好好干,可别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若能给咱中国人增分光彩,本官自当上报总督为你请赏。”
杨彦昌倒是不在呼李鸿章的什么褒奖,毕竟世事无常,自己又没在中国,李鸿章的一句话在美国还不如钞票值钱,而等到自己回国的时候恐怕rì理万机的总督大人早都忘了自己这rǔ臭未干的娃娃。
他平平静静的道了谢,躬身告退。
出了门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额头早已一片汗水,吐出口气,靠在墙上歇了歇,不得不承认,被人拿捏住的感觉真不爽。
没两分钟,房门再一次打开,在其他房间的幼童们鱼贯而出,看到杨彦昌时他们再一次送上了自己的中指,谭耀勋更是毫无顾忌一拳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压低了声音,“你这家伙怎么就把这尊瘟神给请来了?老家伙看见我就是一顿教训。”
杨彦昌看着他一身得体的灰sè西服,不禁笑了,“谁让你穿这个的?没见我都穿的长衫吗?”
“你那是要登台现眼了,而我就一路人甲,谁认识我?”这家伙嘴里酸酸的道。
“就是。”他们身边几个朋友纷纷附和。
杨彦昌嘿嘿一笑,不理这些家伙,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五,和众人告别之后匆匆下楼,马上就该自己上场了,第一次把自己展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前生后世倒是头一遭,他的心里有着期待,也有着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