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马厩里,赵缺幽幽醒来,他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草庐和天空,正在忏悔。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醒来了,最初的几次,他看到自己变成了人不人、马不马的怪物,悲切的高声嚎叫,直到心伤处,几度昏厥。
还有几次,他是被疼醒了,醒来便发现,几匹公马正趴在自己后面猛干,这一幕让他瞠目尽烈,并歇斯底里地抓狂大哭。
这是屈辱,世上最深彻痛苦的屈辱,最最卑贱的屈辱!
没有想到,这种屈辱竟然强加在自己的身上!
直到这一次醒来,赵缺感觉自己已经心死,对于自己的状况已经有了些许忍耐力,看来人的忍耐力是没有极限的。
赵缺现在真的很后悔,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赵缺后悔禁不住功名的诱惑冒然东渡大海来到东洲,后悔在黎河上屠了那一个小部落,后悔不知天高地厚来到这个青獠王族王子的部落耀武扬威。
这一系列的后悔让他更加痛苦不堪,在神都,他是人人赞誉的少年天才,更是备受瞩目的新晋宗师,放眼如今大匡皇朝十二州广袤之地,能够在他这样的年纪晋升宗师的屈指可数。
原本自己应该是在神都享受无比的荣耀和尊崇,可是现在却躺在这肮脏的马厩,被万恶的青獠人亵渎了身体,亵渎了血脉,甚至亵渎了灵魂。
天道不公!
想到这里,心如死灰的赵缺立刻涌起了四海三江都洗刷不去的仇恨。
“若有机会,一定要灭绝这万恶的青獠诸部……不,这还远远不够,一定要灭绝整个青桑国,将这些蛮人都杀光杀绝,还有那高高在上万人称道的吕纯阳,同样要踩在脚下,让全天下的人都看一看,这世上不只有一个真正的天才,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赵缺心里想着,怨恨更深。
原本瞠目通红的眼睛多了一丝神采,一缕缕的怨恨之气在身上凝聚,并引动四方虚空的怨恨,从虚空中丝丝缕缕的汇聚过来,缠绕到自己的身体和魂魄上。
赵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瞳孔变得漆黑一片,头顶是隐隐约约的圣道之气,逐渐开始瓦解,变得混浊邪异。
“啊……身上的毒正在分解,自己体内的元气开始重新凝聚了?”赵缺突然感觉到身体恢复了知觉,可以勉强动弹一下了。
身体内,一缕缕的元气正在被调动起来,运行周身。
现在的身体很屈辱,下半身是一匹肮脏的母马,散发出马匹特有的浓烈气味,赵缺厌恶得几乎要作呕,但是没有办法,下半身的母马躯体已经和自己的上半身奇异地生长在一起,结合处是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痕,已经结疤,露出一道道红彤彤的肉色疤痕,看起来丑陋无比。
“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赵缺怨恨的握紧了拳头,他现在恨透了老天和那帮青獠族人。
赵缺感觉体内的毒素正在缓缓消解,圣道气息已经变异,正在缓缓凝聚,他迅速安静下来,闭上眼睛加快气息的运转。
这时,一匹烈马气息粗重的欺上来,想要趴到赵缺的身上干那事,赵缺怒极,疯狂地低吼一声,并指一戳,一道灰色混浊的元气猛地射出,洞穿了马头。
烈马呜咽一声,摔倒地上,死于非命。
赵缺还不解恨,正想要施展手段,将马厩内十余匹万恶的烈马都戳死,但是转念一想,又怕暴露自己,满腔的怒火这才压下来,转而化为滔天的怨恨。
这些马暂时不能杀,先留着,等到自己有了自保之力,定要将这个部落杀个鸡犬不留!赵缺恨恨想着。
“赵贤弟……愚兄来也!”一声悲呼,马厩外有了动静。一队部落勇士押解着陆真进入马厩。
赵缺看了一眼,只见陆真身穿白衣,锁骨被穿了坚韧无比的毒藤,元气都被镇压封锁住,衣裳染血,手脚也都被毒藤捆住,脸上肮脏,依稀可见血痕,可见他曾经被狠狠地毒打过。
但是赵缺看到陆真,莫名地便引起了滔天的恨意,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原来陆真并没有被弄成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他的身体和灵魂并没有被万恶的青獠族人亵渎!
赵缺因此嫉恨!
“锁起来!不要让他跑了!”部落勇士踢了陆真一脚,将他提起来,锁到了马厩的柱子上,这才满意的走开了。
肮脏的马厩中只剩下数十匹马和这两位难兄难弟。
“赵贤弟,愚兄对不住你啊,当初你要屠杀那个小部落的时候我没有能够劝住你,现在想来,后悔不已,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做下的恶事,转身就遭到了报应,真是苍天有眼不应不爽,今日想来,心悔不已!”
赵缺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压下心中的愤怒,低声道:“陆兄,你怎么没有被他们……”
陆真看了赵缺一眼,无奈道:“愚兄算是幸运,那王子说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药是部落中的奇宝之一,不好浪费,所以愚兄才逃过一劫,这也是他们念在愚兄没有动手杀人才给的恩典,否则愚兄只怕要落得贤弟的下场!”
“够了,住嘴!”赵缺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咆哮起来,他双眼漆黑,双手青筋暴现,张牙舞爪站起来。
陆真这才真正看清楚,赵缺已经成了一个人马,据说这种生物在焰州的荒原深处曾经有过,只是那种生物是天生的,而赵缺是人造的怪物。
“你……你你……”陆真来不及惊诧于赵缺怪物般的身躯,反而被陆真身上一缕缕灰黑色的怨恨之气震惊了。
这明显不是圣道之气!
“我什么?”赵缺声音变得阴沉,脸上露出残酷的狞笑,一双没有了丝毫仁慈怜悯的眼睛如同刀子一样盯着陆真。
陆真猛地惊悚,脊背寒毛猛地炸起!他分明看到,赵缺的那一双眼睛,已经不似人眼,而是类似于魔头的眼睛,残忍、奸诈、冷漠、仇恨!
“你入魔了!”陆真打了个哆嗦。
在大匡皇朝,修行圣道的儒者是很少入魔的,特别是修行到宗师道业,一身的浩然正气升华为圣道之气,心性坚固,外物难以撼动,这就更加难以入魔了,从圣道开创至今四百余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位宗师入魔的。
儒者入魔,往往都是道业低微的时候,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和诱惑,心气被夺,以至于放浪形骸,变得异常,轻者沉迷肉欲、桀骜不驯,或者暴饮暴食,为心中的魔念控制,不复修心正本,重者疯疯癫癫,残忍嗜杀,如此而已。
现在赵缺这个摸样,神志似乎十分清醒,但是又明显不对,这入魔的景象,似乎很深重,似乎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
“哈哈哈哈……入魔,入魔又何妨?我现在内心无比的畅快,无比的怨恨和愤怒!”赵缺疯狂狞笑,模样恐怖。
“怨恨什么,愤怒什么!”陆真脱口而出,继而就感觉到后悔,这明显是白痴问题,在他看来,赵缺怨恨自己现在遭到的非人屈辱,他愤怒也是愤怒这个。
“别这么看着我,也不要揣度我的怨恨和愤怒,因为你不懂!”赵缺尖叫着,扑上来,发疯一样在陆真满身是伤的身体上狠狠抓起来,使得对方更加受伤。
“啊……赵贤弟,你这是做什么,住手,住手!”陆真大惊失色,狂叫道:“是愚兄,是愚兄陆真啊,你清醒过来!”
赵缺狞笑,没有丝毫住手的意思,他抓住陆真的脖子,张嘴猛地咬上去,猛地撕下一口皮肉来,鲜血猛地迸射,从陆真脖子上喷出来流淌下来。
赵缺满嘴是血,触目惊心,比魔头还要狰狞恐怖。
“哈哈,我清醒得很,陆兄,你好恨,你为什么没有被弄成怪物,为什么!”赵缺已经歇斯底里叫着,“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遭受这样的不幸,而你却没有?!”
“这……这这,赵贤弟,你疯了!”陆真已经彻底惊呆了,他感受到了赵缺对自己的怨毒,非常强烈,甚至比对青獠族人还强烈。
“赵贤弟,你这个样子不是我害的,那是青獠王子对你做下的恶事,你要怨恨要报仇应该找他,愚兄无辜啊,愚兄也是受害者!”
陆真慌了,他现在被锁住,根本无还手之力,毒藤上的毒素强烈地麻痹着自己,不仅是肉身和元气,连带着脑海中的真形都被毒倒,无法动弹。
他现在就是一个废人,比普通人还不如,若真是被愤怒地赵缺咬死,那就太冤枉了。
“天道不公,陆兄,你也要成为怪物!”赵缺已经疯狂了,他猛地抓住陆真的大腿一扯,大腿血肉分离,竟然被活生生扯下来。
陆真惨叫一声,痛苦又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断腿,赵缺竟然还在断口处咬了一口,吸取上面的鲜血。
“成魔了,成魔了,你已经不是赵贤弟……”陆真又惊又惧。
赵缺果真疯狂了,他的心性已经严重的扭曲,变得变态,又是一扯,陆真另条腿被扯下来分家了。
赵缺看了一旁的死马,手指一划,一道刀气斩出,将马脖子齐根斩断,赵缺仍不停手,将锁住陆真锁骨的毒藤一把扯断,将之抓起来,强行安到马身上。
他没有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药,自然无法将陆真造就成人马怪物,不过他那种偏执入魔的行为让人胆寒。
脱离了毒藤的束缚,陆真双腿断处,鲜血淋漓,这个时候,一股股墨绿色的毒液被排出来,鲜血反而收敛回体内,伤口也开始蠕动收缩,这种情景,正是恢复的迹象。
赵缺嚼吃着陆真的大腿,连同骨头都咬碎,身上的魔气飞快膨胀。
将大腿丢下,赵缺仰天嘎嘎怪笑,猛地化一道遁光飞出马厩,数十匹马被凛冽的魔气震得四分五裂,整个马厩血腥一片。
赵缺要遁走,遁出部落,寻找生路!他已经不在乎陆真,因为在他意识里,陆真已经被他弄成了人马一样的怪物。
“那囚犯跑了,快追,快追!”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然后就是惨叫声连连,赵缺速度很快,而且诡异,很快消失于林海。
陆真从血泊中缓缓腾飞起来,双腿齐根断开,迅速收口,一股圣道之气包裹着伤口,不断地愈合。
“毒素散去了!”陆真又惊又喜,他的脑海中,宗师真形缠绕的毒素散去,澎湃的圣道之气和意志迅速恢复,他陡然张口吐出一个椭圆形的飞梭。
这是一个法宝,一直藏在他的府窍中,如今要逃命,正好派上用场。
飞梭将陆真裹住,猛地旋转,带着陆真遁入地底,猛地朝东边遁走。
飞梭速度很快,而且无声无息,等到一队队部落勇士前来察看的时候,陆真已经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两位新晋宗师,就这样极其狼狈的逃出生天,一入魔,一重伤,代价昂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陆真感觉自己法力虚脱的时候,飞梭钻出地表,落到一棵大青桑树下。
附近正在巡逻的青桑族士兵迅速跑过来察看,将重伤昏迷的陆真和飞梭一起抬回部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