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和平和钟曼琳一起狼狈地逃回矿管所附近时,天已擦黑,几点星火点缀着墨蓝的天穹,仿佛墨玉表盘上的刻度。微弱的星光下,两个满身油污的家伙对望着,像傻子一样呵呵地笑了起来,而他们又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面子大过天的洛和平,说死不愿意让所里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相,与钟曼琳琢磨了半天,才找出一条避开旁人,回到居所I423的路径。
进了I423,迎面就见到了急得跳脚的赵黎黎。
“少爷,你们去哪了,钱秘书长都要急死了,电话催了好几回……我,噗……”赵黎黎走上前,立刻被那扑面而来的馊味呛了回来。她忙掩住鼻子道,“你们这身上什么味啊!”话一说完,赵黎黎立刻急转身,直奔卫生间而去。钻进卫生间里,立刻吐了个昏天黑地,差点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从卫生间里拖着腿挪出来的赵黎黎再见到洛和平,直接屏住气道:“少爷,你快去洗个澡吧,洗完了再说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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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洛和平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洗澡,那虔诚的态度和参道拜神相差无几,光沐浴液就在身上打了十多遍。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仍然觉得身上带着挥不去的馊味。一回想起那刚从泔水桶里出来时,自己吐得像个直不起腰的虾米,他的心里的仇恨就如同熊熊的烈火一般。如果不是因为马厨子救了自己,就单凭让自己蹲泔水桶这个事,就该胖揍这个混蛋一顿!
洛和平咬牙切齿地走出浴室时,钟曼琳还没洗完,仍然在另外的浴室里继续着清洗。赵黎黎给洛和平端出了紫晶礼服,告诉他,让他换完礼服以后参加苍穹厅中为他举行的庆祝晚宴。还说,这是钱秘书长特意嘱咐的。
洛和平根本没留心赵黎黎在说些什么,一心只考虑着,如何找回在天涯市场里丢了的场子,连换衣服都显得心不在焉。自己把扣子扣错了位置,竟然浑然不觉。看到这,赵黎黎忍俊不禁,一把揪过洛和平,扳过他的身子,替他重新扣了扣子,整理好衣着的一切细节。之后,赵黎黎退开一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不觉中,竟然看得痴了,目光始终停在了洛和平身上不再转动。
“喂,好了没有啊?”洛和平不耐烦道。
洛和平连着问了两遍,呆得像块木雕似的赵黎黎才回过神道:“啊……好了,好了……我想说,少爷,你穿这身礼服,真的很帅!”
洛和平瞟了赵黎黎一眼,没答腔,径直离开。他心道:老子穿什么不帅!全是废话,耽误老子时间。
刚走出I423大门,洛和平又返身回到了门内,喊赵黎黎过来问:“钱望海说没说过,要不要我带你们俩一起过去?”
赵黎黎一愣,嗫嚅道:“好象……钱秘书长没说吧?”
洛和平皱眉,挥了挥手,示意赵黎黎可以回去了。接着转身直奔苍穹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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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厅,是矿管所迎宾主楼的主厅。
这个厅里承载着所里的一切盛事,包括庆典、酒宴、舞会等等。在苍穹厅里搞迎接晚宴,不可谓不隆重。说成是矿管所顶级的礼遇都不为过。洛和平起初心里并无这个概念,而一进苍穹厅,那热烈的气氛就让他明白了,这个仪式到底有多么隆重。这让他除去惶恐外,还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踏进苍穹厅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灯光以及目光,都随着一声呼喊聚焦到了他的身上:“我们矿管所的最尊贵的客人,也是我们未来最高贵的伙伴,正在向我们走来。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矿管所的王子——洛和平少爷!”
海啸样的掌声和呼喊声,瞬间淹没了整个苍穹厅。洛和平突然有了个错觉:好象第七星系最红的艺人出场,也不过如此吧?难不成,我成了矿管所里的娱乐人物?
想到这,洛和平有些恼怒,可迎面而来的每一张脸上,都满是热情。这些膜拜者们汇集成群,像cháo水一样,将他围在zhōng yāng。那份真挚让他无论如何也冷不下脸。可他又找不出任何欣喜的理由,就那样不尴不尬地站在人群中,机械地和挤上前来的人握手致意,又任凭着人cháo簇拥着他走向主席台。
众人眼里的洛少爷,矜持而高贵,不因人群的热情而得意忘形,更不因众人身份低微而心生蔑视。这从容的气度,真无愧人口相传的贵族之称。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迫使联邦zhèng fǔ低头,才配得上流刑者的称谓。几乎所有围在洛和平身边的人都这样想!
然而,这不过是他们一相情愿的想法而已,距真实的情形,不说差得和孙大圣一个跟头远也好不哪去。倘若众人知道洛和平心中所思所想,恐怕无不是啼笑皆非,甚至沦落到比洛少爷还要尴尬的地步。
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依然热情高涨。至于真相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什么事,能比意yín的欢乐更让人沉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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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钱望海意气风发地站在台前主持着这一切,洛和平并不知道,这并不符合常例。在矿管所里,这种档次的盛宴,钱望海多数是幕后的角sè,安排调度,勤奋的有如老黄牛。走在台前的,只能是矿管所里名义的二号人物,实际的一号人物,唐白。
只有极个别的情况,比如唐白不能出席类似活动的时候,主持一事才会落到钱望海手里。
这难得的机会自然让钱望海倍觉兴奋。他激情满怀,红光满面,声音高亢到嘶哑,脸上的伤疤随着兴奋而如花翻飞。
本来应该成为主持者的唐白,此刻正端坐在主席台中间,苍白脸sè中隐隐透着几分病态的红,目光黯淡,时不时地轻咳几声,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或是证明自己疾病的存在。
唐白病了,实实在在的病了,不带半点作伪。自打到了矿管所以来,从来没病过的他,到底是病了。
听说他病的人,都知道他只是风寒,虽然不愿相信,却也深以为然。毕竟嘛,他还是人,尽管向来身强体健,可他总免不了三灾六病。得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
然而唐白心里清楚,自己得的是心病。他根本不想承认,自己的病因洛和平而起。这个毅力非凡,从不言败的男人,被一种源自骨髓里的绝望包围着,他看不到破局的出路。
只是一夜,他就隐隐地觉得,好象一切都在渐渐失控,而自己无力阻止。喧闹的苍穹厅里,一切他都视而不见,只看到自己那病源在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忽然一阵气血上涌,唐白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很想听清楚洛和平在对着那些膜拜者们说些什么,可剧烈的咳嗽让他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jīng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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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怎么病得这么重?”坐到主席台后,紧挨着唐白的洛和平压低声音问道,脸上满是沉重之sè。看唐白仍在咳嗽,洛和平伸出手来抚着唐白的后背,以辅助他理顺气息。
唐白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病得莫名其妙啊……大概是主神看我辛苦得太久了,照顾我一下。你这一到,就让我放松放松,把担子压给你了。以后恐怕你要辛苦了。”说完,一副苦笑的样子。
洛和平噗嗤一声乐了,道:“哥你开什么玩笑。你可别逗我了。在矿管所,谁不知道你是这的主心骨?要我说,今天这形式上的东西,你就不该来。好好养病才是关键。你说这走过场的事,把你的病耽误了可怎么办。往小了说,我过意不去,往大了说,我是矿管所的罪人啊。为了个迎接我这么芝麻绿豆大个事,影响了所里的决策和前途,我成什么人了?”
洛和平的心里可不像他表情上那么轻松自如。从坐到唐白身边开始,他突然地觉得灵台清明,以至于第一时间里,就听出了唐白话里带了弦外之音。他这是在干什么?试探我?
带着满心的困惑,洛和平又道:“哥,我说点带私心的话,以后我在矿管所里混rì子还得仗着你。跟别人,我也不熟,我这人还实,根本不会藏心眼,到时候吃了亏都不知道。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哥你安心养病才是正道。”
唐白没再说话,一手拉过洛和平的手,一手轻轻地拍着洛和平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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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走过场,就是在矿管所里身份足够高贵的人纷纷致辞。
过场之后,就进入了今天的主题:一场规模庞大的酒会。在枯燥的704上,再没有比一场酒会更能体现狂欢气氛的仪式了。作为仪式的主角洛和平,非常想逃离开这个场合。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主角。哪怕他再不喜欢,他也得撑下去。
这就好比一出舞台剧,而他成了演员,不到谢幕,不能下台。
好在洛和平比较敬业,除了心里苦笑,表面上却做出了让每一个人都如沐风的笑容。此时此刻,他非常羡慕借病号名义逃离开的唐白。
他的瘸子叔,不喜不怒地端着酒杯,在像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对他表示了祝贺之外,便走到了会场的中间,与所里其他的管理人员交谈起来,留给了他一个背影。而跟着瘸子叔攀谈的人,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自己。距离太过遥远,根本看不清目光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在天涯大市场里的吃食,随着逃跑消化了一部分,又因钻了泔水桶吐出了一部分。洛和平肚子里空空如也,饥饿感让他没有心思去考虑琐事,他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于是他成了酒会中唯一一个无心交际,只是埋头大快朵颐的人。
在洛和平把自制三明治填向嘴里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走过来,坐到了他的面前。那女子身材矫健,面容明丽。若说有什么缺点,那只能说造物主失手了,原本应该做成一个半甚至两个女人的材料,都填到了这一个人身上。
如果忽略尺寸不计,那么无论从五官脸型上还,看是身材比例的匀称程度看,这女人都够得上十足的美女。尤其那张xìng感的嘴,虽然大,却不显愚笨,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有冲上去狂吻的yù望。
然而,那唯一的缺陷就足以让大多数男人望而却步了。这个放进照片里看,几乎完美的女人,在立体真实版本中,毫无疑问地比寻常女人大了几个尺码。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只要她出现在人前,不管是坐,或是站,就像一道山,一座岭,横亘在那里,任你多么强大都无法轻易跨越。
再加上她那如雄鹰俯瞰大地般强大的气场,试问哪个男人不觉得压力山大?
女人微微一笑,那本该充满柔媚的笑容里,却是如此的棱角分明。不是她不想柔和,而是她身体里就没长那个基因——有人如此说。
女人问洛和平道:“没吃晚饭吗?”
洛和平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回了个笑容道:“是啊,这不趁这会空闲,照顾照顾肚子么。冉所长,你要不要也吃一点?”洛和平有意地把冉秋云副所长的称谓里,省掉了一个副字。
冉秋云展颜道:“我吃过了。你先吃,不用管我。”看着洛和平说完“我不客气了”后,吃起三明治来,冉秋云又说道:“吃完陪我跳支舞吧。”
洛和平看似吃得认真,脑筋却转得飞快。他把余下的小半个三明治塞进嘴里,粗嚼两口咽下后,干脆地说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