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周瑜回过神来,又是一声兽吼。其声雄而浑之、苍而茫之。仅是一啸,却让人听出威慑天下的霸气,让人心颤不已。
与此同时、巴陵城各处,瞬间有十数道颜sè各异的华光冲天而起,想寻出这异动的源头。“嗡。”又接着一声,清晰明显了许多,只怕是来得近了。屋上积雪也都给这吼声震得簌簌直落,势头更是比先前迅猛。这一下,估计便是城中熟睡之人、也能给弄醒来。城内无数百姓都给吓出了屋子,正yù四散奔逃,却被天空中那雄奇的身躯吓得呆了。愣愣的站着一动不动,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半晌,忽的听见有人大叫起来。于是,这恐慌的情绪瞬间便蔓延到了大半个巴陵城。人群中不时传来尖叫声,间或夹杂着哭泣声。而这混乱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第一个人吓得躲进自家屋子里的时候,大伙有样学样、不消片刻,便散了个一干二净。除了被踩得乱糟糟的积雪外,街道上只剩下少数人影在闪动,只是隐约间分成了几块。彼此间像是在试探,抑或是对峙。
今天,是近两个月来巴陵城少有的晴朗天气。懒洋洋的rì光有气无力地洒在久经风霜的土地上,除了能让晚起地懒虫更加贪睡之外,驱不走一丝严寒。rì头当空,可本该明朗的巴陵城、却有半个城区置于那怪物的身影之下,可见此兽之伟岸。初略望去,竟有百丈之长、近十丈来粗。头生独角、青sè,全身呈黑sè。这怪物周身布满了鳞片,即便是那末尾段、最细的一块,也有澡盆大。那硕大地脑袋,嘴中利齿犬牙交错、有像传闻中的龙。不过周瑜可没有听过没有爪子的龙。这是什么东西?周瑜吃了一惊,非龙似蛟、很像一条巨蛇...对!这明显就是一条蛇!难道...
巴蛇...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其为蛇,青黄赤黑。一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语出《山海经·海内南经》)而在巴陵城,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传:“昔后羿屠巴蛇于洞庭,其骨若如陵,故曰巴陵。”(语出《水经注》)难不成真是它?可这是神话中的妖兽啊?怎么会?这是...难道宝藏要提前出世了么?
“巴蛇乱舞霜华月、云泽有梦自能全。”周瑜轻声哼着先辈手札上的一句话,双眼静静盯着高空中那正往云梦泽快速游动的巨凶。嗯,现在是白天啊!这孽畜怎么就出来啦?不该是晚上嘛?今天竟然是十六!周瑜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猛地转头,望向了百木葱盈的云梦古泽,眼中神sè变幻不定,一时竟是痴了。
也就隔着这么几条街,公孙兰一众脸sè也有些难看。本来是想封锁消息,把隐阁一宗绑上自己这条船,毕竟在巴陵这地面多这么个熟门熟路的宗门助力,夺宝几率肯定比其余势力要高上几层。结果周瑜这厮...却故意透漏消息,引得天下人注目。我显阁要是再想在这风口浪尖上对他们下手,只怕会损了颜面。公孙泉脸sèyīn沉的要滴出水来,静坐坐在一旁。不知怎的,他没有去看那半空中的巴蛇。微眯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坐在下手的公孙兰也没有吱声,悄悄地观察着父亲的脸sè,一副淡然的模样。
可这巴陵城中、人这么多,愁闷可就不止周瑜和公孙兰两派了。比如严飞、抑或风华楼、或许还有一直没有露过面的墨竹轩门人。没人能得清楚此时的感受是什么,苦涩夹杂着兴奋?或许是别的东西。可是谁在乎呢?
至于那半空中戒备的十数道人影,自然不敢冒动。任你功高盖世,谁在这么么一头凶兽面前、也不敢自夸能与之抗衡。除了疯子!
于是、戏剧xìng的一幕出现了。本是来势汹涌的十数人直冲天际,却在看清来物之后、那破天的气势戛然而止。就像是满含怒气地一拳,打在了空气上,不仅让让看的人难受,自己也有些尴尬。所幸这凶兽不曾停留、飞快的游动着身子向巴陵城西边的云梦大泽飞去,不曾撇过这群蝼蚁一眼。留下破空地风声、滚滚地吼声,以及这十数道不尴不尬的人影。
虽然凶兽早已离去,可人们还是心忧。在这嘈杂的议论声中,rì已西斜、月上中天。
是夜,冷月高悬、银光粼粼。无风、无雪,却透着一股骨子里地寒寂。整个巴陵城似乎成了一座死城,偶尔的几声狗吠、更是平添无限凄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万籁俱静,间或几盏孤灯闪烁其间之时,也不见任何动静。周瑜伏在一处屋檐的yīn暗处,尽量将自己的呼吸拉得足够悠长,整个人就那么渐渐地化作虚无。如果不是早知道此处有人,一旁挨得很近的周庄绝对发现不了异常。
尽管身体有如死寂安息的龟,但周瑜一双眼睛任是不断地扫视着前方地界儿。这是进入云梦大泽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快捷的的途径。若想尽早得手,这是最佳选择。只是这冰天雪地的天气中,任何地方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颜sè未免太过单调。周瑜盯了一会,顿觉无趣。
忽而,一簇新绿映入眼帘。还有什么比这更吸引人的呢?至少周瑜自己就很快被吸引住了。
这是一枝梅,一枝腊梅。枝上的花骨朵儿,向人昭示着这是一株快要开花的梅。果然,在抖落一身风雪后,枝头那看似娇嫩的花骨朵儿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外伸展开来。纵然以周瑜的眼力,也瞧不太真切。可是,就算如此。他仿佛能清楚地听到、那花瓣绽放的声音。轻轻地、细细的、缓缓地,比风更和煦,比阳光更能暖人心脾...很好听!许是怕坏了着微妙的气氛,周瑜连闭眼的动作都做得轻柔缓慢。既然瞧不清,那就用心听吧!
突然间,又或许是过了一个世纪吧?对于时间的长短错觉,让周瑜觉得自己都不真切起来,他只觉得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展现在了眼前。本能的,周瑜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仿佛之间又隔着一层纱,看不透彻,让人着恼得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呢?自始自终,那花开的细的声音,都一直在周瑜的脑海里萦绕着、回旋着。就像是,蚯蚓翻泥的微响、草根吸水的轻吟。就像是,比自己以往所瞧见的,更、更、更真实,更自然的东西。
“轰!”仿佛是一声巨响,周瑜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明媚的阳光,潺潺的溪水,千丝万条的垂柳,万柄田田的新荷,偶尔露出水面吐泡泡的游鱼,青石板街道上嬉笑打闹的孩童,还有...还有那个在水一方,笑容娇俏的伊人......周瑜心中一痛,猛地吸了口气,在慢慢的吐了出来,好个被风吹过的夏天,除了她......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须臾间,眼前这方天地都变得清新起来,不仅能感觉到那梅树上的一枝一叶,甚至更远处树林中皱巴巴的树皮也能瞅个大概。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好似一心灵洗涤后特有的纯净。
没有黑暗的世界,只有肮脏的心。
刚刚绽放的梅,面对这无边的黑暗,被不断落下的风雪打得一颤一颤,却依旧挺立着自己的胸膛。能从厚重的积雪中挤出来,本就是一种莫大的勇气与毅力。能够向着位置的前路,更是一往无前的信念。好一簇傲骨铮铮的腊梅!
周瑜摒声细看,连大气都不敢喘,静静地望着那猩红,那抹生命的华章。这是对生命的敬畏!周瑜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身为对生命最漠视、冷淡的杀手,不能从人的身上找到这种尊敬,反而从一株的腊梅感悟了出来,真是际遇无常啊!
这生命初开的喜悦,让周瑜莫名的欢喜。他很想应景吟上一句,可惜肚子里的墨水本就少了些,这几年更是荒废了大半。一句诗词给硬生生卡在了脖子里,难受!
“嗡!”远方一声怒吼,携着天地之威,铺天盖地的朝着巴陵城压了过来。城外的树林有不少给震得枝桠乱颤,便是周瑜所处的这片屋宇也似乎动了动。幸好,在这等蛮古巨力下,那株腊梅却是格外的好运气,除却枝干弯了一弯,又向上撑了起来。
“巴蛇?”周瑜心神一震,那奇妙的境界也随之而去。抬头,瞄向那漆黑的云梦泽、忽而生出一股莫名烦闷之意。一旁的周庄望了周瑜一眼,周瑜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稍后动作。还不等手势打完,便瞧见白雪皑皑的雪原上有了许多人影,朝着吼声的来处奔袭而去。一时间,竟是密密麻麻,有好几百人的模样。还有不少爱显摆的,御剑腾空,英姿飒爽,在明净的夜空中分外醒目。初略望去,倒真有几分剑仙高人的丰姿。
只是还未飞过山头,又是一声怒吼,竟令这数百人的势头为之一缓。而半空中爱显摆的人,恰巧被这股声波卷了个正着,直至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混乱的局面也依然还在持续着,那荒凉的嘶吼声也逐渐远去。就在这吼声快要遥不可及之期,周瑜把手一招,屋檐上的两道人影飞快的贴着雪地奔跑起来,而且专找yīn暗的路子轻檫而过,一而逝。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茫茫雪林中。唯有那红梅傲立雪中,艰难的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分外孤单。
空空旧迹,撩人心思。
......
云梦泽,沉浮伶仃,千里汪洋。若是大,也无甚出奇。毕竟在更远处东海之东,有更为广阔的大渊。然泽中多沼地,虽湖光山sè宜人,实则是一个有来无回的凶地。这么些年来,光是葬身此地、有来头的大人物、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是以周瑜二人也不敢托大。毕竟,这是死亡禁地,不是旅游胜地。二人行至大泽边处,便停了下来。
周瑜调节了一下呼吸,慢慢的对着周庄道:“此地危机四伏,伯父,切勿掉以轻心。我志不在此宝,借此浑水逃开此处为上。我们分头行事,在这里虚晃一枪,边开眼线后便去潭州会面。若是能拖累着几个巨头两败俱伤则更好不过。大伯,保重!”
顿了顿,周瑜轻轻地道:“心,你旧疾未复,不可逞能!”不过音量极其微弱,周瑜都怀疑若是别人来,自己能不能听清。罢,他一脚当先,朝着西边走去。
“瑜!”老头呵呵一笑。
“什么?”
“没什么,今晚的月亮很圆!”
“额......”周瑜一时语窒,满头黑线,抬头望着天空那轮圆的有些诡异的银月,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