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铭世,你在基层工作了几年,还有什么新鲜事?说给我听听。”
听起来就是爷爷和孙子拉家常,但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却决不可如此认为。何种话当说,何种话不当说,是必须想清楚的。贾铭世也并不认为老爷子当真会对东家长西家短的rì常琐事感兴趣。但眼下老贾家也就他一个人是在基层工作,其他人都在首都大城市。老爷子若想得知基层的真实情况,似乎只能向贾铭世询问了。
贾铭世也有点意想不到。
虽然他是想要从现在开始改变一切,但老爷子马上就向他发问,还是让他略感措手不及。但耽搁太久,显然也是不行的。
这个机会,无论如何要抓住。
贾铭世略一沉吟,镇定了一下,说道:“爷爷,我去远山县工作还不到一年,了解的情况还不是很全面……就我所知道的,向您做个汇报吧……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zhōng yāng决定进行改革开放,搞土地承包责任制。这个政策是很好的,农民朋友也非常拥护,大家的生产积极xìng很高,粮食也连年获得了丰收。但是一连数年的粮食高产,也逐渐凸显出一个问题,那就是‘谷贱伤农’。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不单农村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社会都处于剧烈的变更之中。做生意的多了,个体户多了,物资大流通。国家工作人员的工资连年增长,也就带动了物价的不断上扬。这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是整体的问题。农产品极大丰富起来,就导致了价格的下降。而且农产品都是新鲜的,不利于长期储存,时间一长,就会腐烂变质,农民只能赶在腐烂之前,降价销售。这就进一步的导致了农副产品的价格下降……”
贾铭世侃侃而谈。他重生之前,是江南省农科院的副研究员,对这些东西,还是比较熟悉的,也经常接触到红头文件和官场人物,知道怎样说话才合乎规矩。所以遣词用句非常注意,尽量客观公正地反映问题,不加上自己的评论。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最能获得老爷子的好感。
贾铭世这一开口,顿时将所有人都惊住了。
贾铭世刻意做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这也是讲话的技巧,看看别人的反应如何,也想引起大家的进一步重视。
“嗯……你接着说!”
老爷子明显被吸引住了,催促道。
“农副产品价格上不去,农民就没有能力加大对土地的再投入。化肥、种子、地膜等等物资都在不断涨价,农民每种一亩地的成本不断上涨,获利越来越少,他们侍弄土地的热情也就会越来越淡。长此以往,农村的发展很成问题,不要说机械化耕种,增产高产,就算现有的模式都难以维持下去。我国长期实行的工农业剪刀差政策和户籍政策,严重制约了农村的发展。所以现在青峰地区有很多年轻的农村壮劳力,放弃了耕种土地,外出揽工,赚几个活钱贴补家用。与此相对应的,则是干部队伍不断扩大,管事的人,吃皇粮的人越来越多,特权阶层越来越多,农村和农民的负担也就越来越重。社会矛盾会进一步积累……所以,爷爷,我很担心,这种矛盾会在近期之内爆发出来,形成很严重的社会问题。”
二叔忍不住了,有些不悦地说道:“铭世,你不要危言耸听。现在的形势还是很好的嘛。我承认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只是个别现象,并不是普遍的存在。至于严重的社会问题,就更加不必担心了。我们的掌控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所有的人都望着贾铭世,看他如何作答。
贾铭世笑了一笑,神情很是平静,说道:“二叔,我也希望这是一种个别现象。但我亲眼所见,这个确实已经是普遍存在的情况。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我们再不想办法加以正面的引导,而是对这种情形视而不见,社会矛盾很快就会大爆发,造成极大的混乱。这对我们党的事业,将是一个很不好的影响。”
家庭聚会的时间并不长,接下来,就不断有大人物登门拜访。
这些大人物,无论哪一个,就算在二十年之后,也依旧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在共和国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史书上都会留名的。
但是贾铭世很清楚,不久后,具体来说,也就是三四个月后,他们中的好几位就要永远的告别政治舞台了。饶是如此,后来史书的著作者,也依旧不能将他们绕过去。
有些人,不管最终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注定要对历史产生深远的影响。
贾铭世其实也具备了这个平台。关键就看他自己怎么把握了。
客人登门的间歇里,二叔似乎很随意地和站在自己身边的贾铭世闲聊起来:“铭世,乡下生活过得习惯吗?”
贾铭世微笑答道:“还好。虽然物质条件差些,胜在空气清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较单纯,没有大单位那么复杂。”
“呵呵,铭世啊,看来这几年农村生活,确实让你改变了很多。看问题的眼光比较特别了。”
二叔便摆出长辈的架子,赞赏地说道。
二叔在贾家的地位不一般,大家对贾铭世这么大的变化,也感到好奇。二叔夸奖贾铭世的话,也道出了长辈们的心声。
这个最喜欢胡闹的贾铭世,经过几年乡下生活的锻炼,着实大不相同了。光是那份沉稳的气度,似乎较之二叔也不多让。而且说出来的话,也大有道理。若是一般的年轻人,肯定就要说在农村生活,如何如何的zì yóu自在不受拘束了,贾铭世却开口就谈到了人际关系。
“你刚才不是说,下面的群众,情绪很大吗?”小姑反问道。
贾铭世正sè说道:“下面的群众有情绪这也是事实。我们的许多干部,尤其是基层干部,特权观念比较严重,引发了比较尖锐的干群矛盾。”
二叔严肃起来,说道:“铭世,认真观察身边的事务,是好的。但也不能一叶障目,不能总是带着找问题的眼光去看待社会的变化。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大部分干部是好的,真正喜欢搞特权的,只是一小部分害群之马。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你可千万不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影响。尤其你是我们贾家的子弟,身份敏感,更要注意。不要一不小心就被人利用了。”
“二叔,你说得很有道理,害群之马确实只是一小撮。”贾铭世脸上浮现起微笑,顺着二叔的话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个问题也不能等闲视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尤其是这种不满的情绪,如果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了,就会发展成比较大的社会问题,发展成一股资产阶级zì yóu化的风cháo,不可不防。”
“资产阶级zì yóu化风cháo?二叔啊,看来你还知道几个新鲜名词嘛。不过,这个话也就在这里说说,到了外边,可不能随便讲。这是很严肃的政治问题,明白吗?”
这一回说话的,就是小姑了。小姑回过头来,望着贾铭世,神情很是凝重。
不待贾铭世答话,二叔接着说道:“铭世,你在基层工作,基层的干部群众,说话不怎么注意,随口引用报纸上的一些名词,习以为常。你和他们聊天的时候,不注意还没什么。但是回到首都,那就要特别留神,不能随口乱讲,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的。”
说到这里,二叔几乎有些声sè俱厉了。
所有人都有点骇然失sè。
二叔年过五旬,副部级高官,一贯是比较讲究官威官体的,很少对人这样声sè俱厉。
“是的,二叔,我记住了!”
贾铭世恭恭敬敬地说道,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之sè。
喜怒不形于sè,乃是很多高官的必备素质。贾铭世虽然没有做过高官,都胜在多了二十年的人生阅历,而且出生于世家豪门,算是见多识广了。
二叔定定地望着贾铭世,似乎在考虑他说的话是否可信。
小姑忍不住说道:“二哥,铭世还年轻,你多教育他。”
二叔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
贾铭世坐在角落里,身边坐着一名女子,两个人都端着酒杯,面前摆着一些小吃之类。但这不是在酒店,而是在一栋别墅之中。
客厅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十几名年轻男女在跳舞,直接将客厅当做了舞池。收录机里的音乐开得也不大,颇有靡靡之音的味道,那十几名年轻男女,跳的也有点类似贴面舞。
“来,云裳姐,喝酒……”
贾铭世端起玻璃杯,和身边那名女子碰了一下杯。
云裳姐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长的秀发,穿一件白sè的长袖T恤,袖口用银sè的丝线勾勒出几朵小花,一条长裙子,下摆密密麻麻的,也是用银丝线勾勒出的某种漂亮花纹。尽管灯光昏暗,还是能看得出来,雨裳姐的皮肤极白,非常细腻。朱唇不点而赤,眉目十分jīng致。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娇慵的意味,似乎对一切均是漫不经心,有一种淡淡的贵族气质。
他们喝的是啤酒,云裳姐喝得很秀气。
“铭世,真想一直呆在乡下啊?”
云裳姐喝了一口啤酒,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