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同她的妯娌张氏回了自己屋。
因为是冬天,窗户关上挡风,他们进来后再把门一关,房间里就暗了下来,张氏不适这样的黯淡光线,就咕哝着让徐氏开窗,“你不是烧了火笼子么?咱们烤着火说话,也冷不到哪去,关了窗,外头的光透不进窗户纸,蒙蒙的看东西不舒坦。”
徐氏抵挡不住她的大嗓门,只好打开半边窗户,山风凛冽的气味打着旋儿卷进了屋里,她又赶紧把窗掩上大半。
张氏无奈,“行了,就开那么点得了。知道你怕冷,赶紧来烤火呗。”
两人围着火笼子相对着坐定,各自伸手搭在火笼子上取暖。张氏舒服地喟叹一声,“十嫂,”她按周老爹在族里的排行叫徐氏,“你可真会享受,吃过晌午就回屋烤火,啥事都丢给媳妇管,哎哟你这好福气整一村的婆婆没一个赶上你的。”
徐氏心里也得意,“我这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吃了多少苦才有的今日。如今还不算好,以后给我们家北生说了媳妇,我才能真正闲下来。你也不差呀,你两个儿媳妇不也听话能干。”
张氏心有戚戚地点头,“咱们生儿育女一辈子操劳,不就为了老来享孩子们的福嘛。哎我如今也是事儿能不做就不做,咱老了,身子骨也扛不住了,就这大冷天,你再让我去挖茨菰,回头我骨头能又凉又痛好几天呢。”
徐氏听她提起茨菰,想起自家还有一亩地的茨菰没挖呢,“明年我们家就不打算再种这玩意了,虽说能挣到两个钱,但天气冷,还抵不过受的苦。”
张氏不以为然道:“你们家是不差这两个钱,还是别种了,免得拿出去卖还抢旁人家的生意,我们今年种了三亩呢!”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作物出息,张氏很快转入今天的正题,“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着落了,我娘家有个堂侄子,年龄正合适,他娘正打算给他说媳妇呢,听了珠娘的条件,觉得可以做亲。”
徐氏赶忙问个仔细,“他家里境况怎么样?有几个兄弟姐妹?自个做啥营生?”
张氏被她连珠带炮的问题轰得头发昏,“哎哟你这是嫁女儿呢,咋这么心急。”
徐氏不好意思,“珠娘是我亲侄女,跟我闺女也不差啥了。”
张氏也不再打趣她,一一回答问题:“我这堂侄子叫张春江,往上追溯三代,他太爷爷同我爷爷还是亲兄弟呢,我跟春江爹也差不多年纪长大,小时我看他们家也是逢年过节都有肉吃的,这些年吃苦肯干也积了一点家财,吃穿肯定不愁。春江头上有四个姐姐,都出嫁了,如今时不时都能补贴一下娘家,要我说,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最享福。”
徐氏听得意动,又有些犹疑,“家里姐姐多,幺儿的性子会不会被养得娘气?通常这样的婆婆,性格都硬得很。”
张氏撇撇嘴,“硬一点好,要是不够硬,冲着珠娘的爹娘兄弟,一般人家也不敢娶她进门。”
徐氏顿时又尴尬又恼火。
张氏同她做了二十来年的妯娌,很明白她的性格脾气,因此对她挂下来的脸,一点不以为意,“实话说了吧,我保这个媒,还有春江娘同意说亲,全是看在你家的面子上。咱家春江可是好孩子,下地干活上山打猎都是一把好手,你错过这村可没这庙了啊。”
徐氏犹豫了一会,点头到:“那行吧,过两日我去同我嫂子说说,没啥变动的话你寻一日带我去看看张春江呗。”
张氏爽快答应了,又笑着打趣她,“你们家北生年纪也到了吧?要不我也留意留意,给他相看一个闺女?”
“咄!我们北生是读书中举的人才,你能相看到的闺女,哪里配得上咱幺儿。”
张氏被她气笑了,“嘿,咱村里同你家北生一样年纪的男丁都能挣钱养父母婆娘了,你们家北生地我都没见他下过几回,莫不是戏文里说的百无一用的书生?十嫂,要我说,你们家这样捧着娃可不好,咱到底只是农户人家,你就没想过万一他考不上,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徐氏被说得心底冒火气,又知道张氏一贯说话都直接,因此哑了半日,低低答道:“……想过,只是有啥办法呢,孩子自己犟,孩子爷爷和他爹也想押宝。”
张氏听她叹气,知道自己勾起她的担心,反而过意不去了,“这富贵在天,万一孩子就有这大福气呢,你日后早晚两柱香多拜拜吧。”
“也只能这样了。”徐氏打点起精神,又细细问了许多张春江家的事情。
最后张氏见逗留得久了,起身告辞。
“七嫂,今年家里的瓮酸菜做得好,你抠一碗回去尝尝?”
张氏一听说酸菜两字,口水就从嘴里生出来了,“好嘞,今年就属你家的酸菜填得早,我家的如今在瓮里还很生呢。果然今年你家娶新媳妇娶的是时候,秋收那会我见小荷在田里晾了足有十几条田埂的酸菜呢。”说着又羡慕徐氏的运气,“按我说,你们家挣的银子多,我还没怎么眼热,反倒是你娶到的媳妇,我最羡慕不过。你家大儿媳妇同三儿媳妇,我每回看他们俩都有说有笑的,村里也没传过她俩闹性的话,可是我家那两个,”张氏摇头叹气,“哎哟,当我面都能叉腰对骂。要这样下去,我跟老头子也撑不了多久了,给他们分家算了。”
徐氏听得又同情又得意,“七嫂,按我说你也别想着分家,一大家子有老有小几代同堂,这才是福气呢。”
“这理谁都懂,也得看有没有福不是。”张氏叹气。
“反正东生爹跟我一个意思,就是老爷子哪一天百年了,只要我们老夫妻没过去,我们这一家子就不分。”
张氏闻言笑了,“这可难说,你要再继续这么偏心眼下去,保不齐你家分的比我家还早。”
饶是习惯了张氏一张利嘴,徐氏还是中招了,涨红了脸怒道,“我哪偏心眼了?”
“嘿,不说全村人,但是咱族里的老老少少,谁没看明白你最疼北生?五太婆他们都说南生像跟草咧,就是南生媳妇,人一嫁过门,我们就没见着东生媳妇下过了,这做活儿的事,是不是你分派的?光让一个人做活,这是不是偏心眼儿?”
徐氏犹自不服气,“东生媳妇不是还要管娃管做饭嘛,她还得帮着收货呢。何况,一个是大嫂,一个是三嫂,前头一个做了许多年,后来一个是不是要多担点活?”
张氏点头,“是这个理。如果北生后头说媳妇,把担子挑过去就行。可是你们家不是一门心思想给他说贵亲么?你指望一个小姐给你下地干活?”
徐氏被说得噎住了,却还是硬着脖子回道:“甭管日后说的啥人,反正进了周家门,就要做周家儿媳的本分。七嫂,你说说,当年我跟你是不是一样这么过来的?咱们还要苦咧,这会咱们是不是在地里挖茨菰挖莲藕?还想去逛街,梦里去差不多。”
张氏叹气,“咱们那一辈惯吃得苦。你的话也没有错,不过我比你早说了儿媳妇,最明白一碗水不端平的后果。”
徐氏送走了妯娌,前后思量她的话,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可指摘的:前一个辛苦许多年,后一个自然也要接过担子,这样长幼有序,家里才有章法。
她又细细回忆了唐荷的日常的行事,觉得这个三儿媳妇不该是这样的人,她也左右没有品味出唐荷的不满和抱怨来。不过人心裹了皮,她瞅不到儿媳妇的心里面,也怕她当真寒心,就决心日后尽量对她和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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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荷不知道自己婆婆的这一番心理。
其实以她的心性,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受到委屈。不管是在职场还是在家庭,资历较浅的人都是要比前辈干得多。只要这个“多”没有超过她认为的标准,她就可以忍耐下去。去争论、争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所花费的成本将高于她把活默默做完的成本。
她可以吵嚷嚷,要求自己去帮忙收货,家务让大嫂一个人做完。这样,她又把丈夫的感受置于何地了呢?对他来说,这是他的家,家人分工不同,但努力的利益是一致的。她看不出,在自己对活儿游刃有余的情况下,去挑起家庭矛盾有什么意义。
只要最基本的生存资料的分配标准不超过她的底限,她就可以继续按兵不动。
周南生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他觉得她单纯,热情,脾气好。就连走着路,他都恨不得把她揣在怀里
两个年轻人快步走,从周家村赶到镇上,也就花了一个时辰不到。
镇上果然如周南生所说的那般热闹。
不但商铺里摆满货品,就是街边空地上,也划了一个个地块,给老老少少占了卖吃的用的。
年节将近,腊肉茨菰等吃的买得好,年画摊子也红火,还有鞭炮香烛,人们也是一次买许多。
说起来,本地极重风俗节令,一年二十四个气节,家家户户拜神仙拜祖宗,鞭炮纸钱一年四季都用得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正剧,生活忧苦有乐,骄傲的少年有一日会摔跟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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