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三舅母,徐婉清疲惫地靠在镂空海棠花黄梨木靠椅上,悠悠道:“元娘,你觉得母亲做的对吗?”
亦萱抱着徐婉清的胳膊,软软地依在她的身上,打趣道:“母亲舍不得那二百两银子了?”
“去你的!”徐婉清嗔了她一眼,“那银子我既给了,就不会舍不得!”
“那母亲在烦恼什么?”
徐婉清叹口气,“我只是不晓得这样做对不对?是真能帮到了她们什么,还是助长了三哥的气焰。可是,可是不论怎样,那都是我的三哥呀!小时候去外祖母家,那是乡下,我羡慕那满山遍野乱跑的孩子,可母亲不准,大哥二哥也不准。只有三哥,他偷偷带着我出去玩儿,背我过河,帮我抓鱼,教我爬树,那时候他的背暖暖的,我从未想过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着,徐婉清便哽咽了,捂着脸哀哀哭了起来。
亦萱也叹了口气,伸手环抱住她,低喃道:“人各有命,既是三舅舅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又岂是咱们能管的了的?只希望,只希望三舅舅回头是岸吧。”
徐婉清抬眸看着她,目光中闪着疑惑,甚至带着微微的探究。
亦萱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正要低下头去,徐婉清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喟叹道:“你啊,一会儿孩子气得厉害,一会儿又似是长大了不少,不过终究,是懂事多了。”
亦萱心里发酸,只紧紧搂着徐婉清的胳膊不说话。
“对了,今日去公府没出什么岔子吧?我听冬青说你带回来一盆绿水秋波?那可是极其名贵的花,你怎么得来的?”徐婉清突然坐起身子,毫无预兆地岔开了话题。
“啊”亦萱轻叫一声,也端端正正地做好,心里有些发虚,只含糊道:“是,是我凭本事得来的。”
徐婉清好笑,“凭本事?你一不会作诗二不会作画,叫你读个书都很困难,你能凭什么本事?莫不是凭谁爬树爬得快?”
“母亲!”亦萱羞窘地瞪着她一眼,白玉般的皮肤微微泛红,嘟囔道:“我有那么差劲嘛!”
徐婉清捏着她的鼻子,一脸促狭,“不是母亲瞧不起你,你啊,还真比不上人家,女红不精,诗书不通,又傻乎乎的,连着二娘三娘都跟你学的傻乎乎的。”
亦萱瞪着徐婉清,没好气道:“您还是我亲娘吗?”
徐婉清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自然是,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不信你可以问你爹爹。”
亦萱无言以对,嘴角微嗡。
徐婉清正待说几句继续逗她,却见亦萱突然缠住她的手臂,咯咯坏笑道:“既然母亲嫌弃元娘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如帮元娘找个先生吧,我想念书了!”
徐婉清愣住,惊奇地望着亦萱。
“你要念书了?”这个女儿,可不是气走了好几个先生,到后来世秋都不好意思,便再也没找了。
亦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鼓着脸道:“是啊是啊,今日去公府,那些小姐们都会念书,出口成章,偏偏我胸无点墨,只识得几个字,陪祖母礼佛念经都算勉强,我怕被笑话。”
原来是被打击了。
徐婉清抿唇失笑,倒很乐意替亦萱找个先生,但就怕她只是一刻钟的热度,别到时候又气走了先生,谁也没面子。
正想和亦萱好好说道说道,她脑中突然灵感一闪,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脸上瞬间笑出一朵花来,“好,没问题,母亲明日就和你爹爹商议。”
亦萱看着徐婉清一脸要干坏事的笑容,脊背顿时发麻,一股寒气直往头顶上涌,母亲,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晓得了徐婉清的心思,却是把她气的差点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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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进入九月中旬,天气转冷,瑞珠为亦萱添了件桃红色绣折枝海棠花卉的比甲,内着一袭芙蓉色齐胸瑞锦襦裙,衬得她整个人都娇俏粉嫩了起来。
她正坐在窗边和研碧描着花样子,瑞珠将那盆绿水秋波搬到红木圆桌上浇水,赵亦云坐在旁边,一边看着那绿水秋波,一边啃着糕点,饼屑沾了满脸,芮旭则在替她铺床整理被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恬淡温馨,美好安然。
赵世秋进屋的时候,也被这样温馨安然的场面看的怔住了,他最宠爱的女儿安静的伏在矶子上,窗外暖阳温和地洒在她身上,明丽美好。
心不知为何有些发酸,这样的日子,其实再好不过了吧?
只是……
还未来得及黯然,便听到赵亦云稚嫩羞怯的声音。
“爹爹。”
他回神,赵亦云已经跳下杌子,擦着嘴巴上的糕点屑,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
心下一软,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道:“爹爹刚从你姨娘那儿过来,她说她想你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赵亦云点点头,又转身眼巴巴地望了望亦萱。
亦萱早在赵亦云喊“爹爹”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此刻见赵亦云这么望着她,便微微颔首,“去吧,跟香寒一起去。”
香寒是赵亦云的贴身丫鬟之一,此次来葳廷轩,因为有人伺候,因此只带了她一个。
赵亦云便欢喜地跟她们辞了别,拉着香寒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赵世秋望着这一幕,不由失笑,打趣道:“元娘比爹爹的面子还要大啊!二娘倒请示起你来了。”
亦萱吩咐瑞珠去烧水沏茶,又打发芮旭出去,自己则走到赵世秋身边,并不热情道:“爹爹。”
赵世秋脸色一僵,随即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双髻,歉疚道:“还在生爹爹的气?”
亦萱躲开他,声音闷闷的,“没有。”
这还叫没有?
赵世秋脸色尴尬,又有些微微的怒气郁结在胸口,他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就一点都不能体谅他?
“爹爹今日是来干什么的?”亦萱抬眸问他。
赵世秋这才想起正事,走到凳子旁坐下,修长的手指扣着桌面,淡淡道:“你母亲昨日跟我说你要请先生念书的事儿。”
亦萱闻言,眼睛微微一亮,也走过去坐下,点点头,乖巧道:“是呀爹爹,怎么样,您帮我找着了么?”
本来郁结的怒气在看到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眸时顷刻间消散了,只好挫败地叹了口气,用商量的口吻跟她道:“你母亲和我都是一样的意思,叫上你两个妹妹跟你一块儿学,还有,与其再找个先生回来,不如直接找个现成的。”
“现成的?”亦萱拧眉,不明白赵世秋的意思。
赵世秋便解释,“你安允表哥啊,他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听说在国子监颇受博士赏识,教你这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亦萱愕然失语,好半响才豁然起身,一口否决,“我不要!”
赵世秋怔了怔,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瑞珠端着雕绘着荷叶莲藕的红漆小茶盘进屋的时候,也被怔住了,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才上前,小心翼翼地帮他们分别倒了茶,目光朝亦萱试探过去。
亦萱稳下自己波动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眼神笃定地看着赵世秋,道:“爹爹,男女授受不亲,我与他并非至亲,理应避讳。”
“可是你们还小……”
赵世秋话还未说完,便被亦萱截断了,“不小了!我马上十岁了,不过是爹爹和母亲一直认为我是小孩子罢了。安少爷更有十五了,若让他教我,难免会被人闲话。”
瑞珠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昨日听姑娘说了要找先生教书的事儿,这样看来,老爷应该是想让表少爷教姑娘。
不过,她暗暗摇头可惜,姑娘怕是要辜负老爷和夫人的一番苦心了,她可是半点瞧不上表少爷。
赵世秋瞧着亦萱一副死不肯退让的模样,不由蹙眉,沉吟片刻后,道:“可如今先生不也都是男子?难道还有什么女先生不成?爹爹之前为你找的先生、西席可都是男子。再者,安允表哥总归是亲戚,一大家子人哪有那许多规矩和禁忌?又有你两个妹妹和丫鬟嬷嬷陪着,能有何事?只要你们心中清明,并无避讳的需要。况且今日父亲在安允表哥出门前已经跟他提了此事,他也欣然答允,你若不肯,岂不是掉了他的面子?”
亦萱听着赵世秋的循循善诱,恨得直咬牙,不由大骂安允假好心。
“我……”亦萱还想反驳。
赵世秋却一挥手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多说什么了,我跟你母亲都很信任你安允表哥,你日后好好跟着他学。”
亦萱懊恼不已,想着这定是母亲出的主意,她就是想把自己跟安允凑成一对儿!
她心里乱糟糟的,用尽了全力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安允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不该被他左右思绪,徒增烦恼,不过是跟着学阵子知识,又有二娘三娘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悠悠吐出,“如此,那便这样吧!”
赵世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瑞珠见亦萱脸上明显的不甘,暗暗同情她,总归姑娘再受宠,有些事情还是由不得她做主。老爷和夫人,想必是想让姑娘嫁给表少爷吧!
“瑞珠,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姑娘说。”赵世秋突然挥手叫瑞珠出去。
瑞珠回神,应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亦萱见状,好容易平复的心又揪了起来。
父亲要和她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