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鑫不情不愿地对着两千年前的圣人拜了三拜,等站起来之后杜受田笑道:“拜完圣师,阿哥就要拜师傅了。”
他拉过卓秉恬介绍道:“卓大人,两朝老臣,当朝一品大学士,更是儒学大家,学识为人在宇内都有国士称谓。”
林逸鑫边听边头,卓秉恬的生世在他之前就已经查清楚了,嘉庆七年的进士,选为庶吉士,那时才二十岁,是当时响当当的少年天才。
而杜受田虽然只比他了六岁,却是道光三年的进士,足足晚了二十年,论年龄论资历都算是晚辈了,因而一开始就对卓秉恬恭敬有加。
林逸鑫随口应道:“久闻大名,幸会。“这一套路他得江湖气十足,完全照搬自己记忆中电视剧的台词了。杜受田顿时语塞,这家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照理他应该表示一下尊敬然后道个歉,接下来就师生情谊融融的场面了。
卓秉恬更是气闷,也不接林逸鑫的茬,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杜受田无奈:“六阿哥,该行拜师礼了。”将文房四宝摆好的张贵开已经倒了杯茶水恭敬地站在一旁。
奉茶行礼,这是中国人拜师的传统套路。林逸鑫哀叹了一声,自己这个生长在红旗之下的好孩子还是逃不过封建礼教的迫害啊。
他接过张贵开手中的茶水,再往头上一举:“师傅,请用茶。”
卓秉恬鼻子一皱:“愧不敢当,六阿哥天资聪颖,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难以教习,我还是奏请皇上另请高明吧。”罢,起身就要离开。
杜受田轻按住他的肩头,虽不礼貌,但怎么也不能让这个老大人离开啊
“六阿哥,再奉茶吧,也是规矩。”
跟阿哥我玩三请三让?古人就是不利索。林逸鑫无奈地在将茶举过头:“师傅,请用茶。”台词都不愿意改,显得全无诚意。
杜受田示意卓秉恬将就着接了,可惜卓秉恬是什么人?道光朝响当当硬骨头一个,直接采取了无视政策。
林逸鑫等一会见上面还没有反应,又重复一遍:“师傅,请用茶。”没等到回音,却听到了“嘶啦”一声,抬眼一瞄,却看到卓秉恬肩膀被拉出了一指长的口子。
敢情是卓秉恬要离开,杜受田却拉住了他的衣服,结果朝服就成了赌气的牺牲品。
三个人顿时呆在当场。林逸鑫轻咳了一声,回头对张贵开道:“我记得你过,如果师傅不肯受礼的话,我对椅子行礼就可以了吧?”
杜受田和卓秉恬一起瞪大眼睛盯住林逸鑫。没错,上书房确实有这个规矩,但是这规矩也是师傅谦恭不愿受皇子大礼时使用,现在这情况祖宗竟能想到这个,这,这。
张贵开感到了气氛不对头,此时也不知是答还是不答,喉咙里的声音唔了几声就是不敢出来。
“得了,我知道了。”林逸鑫就当他是默许,再次道:“师傅,请用茶。”罢,不等卓秉恬答话,就将一杯茶水横着洒在他脚下。
卓秉恬活了五十六年,历经咸丰道光两朝,自认为见惯了大风大浪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没想到在一个六岁顽童面前被弄得下不了台。
你这算什么?祭坟啊?老夫还没死呢!卓秉恬一口气上不来,原先微黑的老脸顿时涨得通红,杜受田在旁劝解道:“卓大人,莫生气莫生气,六阿哥还是个孩子呢。”
卓秉恬指着林逸鑫,手指都在颤抖:“他……他……他……”
四阿哥和五阿哥两人不住地偷偷瞄过来,杜受田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两人立刻老实起来,却实在忍不住看戏的**,眼珠子趁着看到书页左侧时往这边扫一眼。
林逸鑫潇洒地将手中杯子甩给张贵开,自顾自地到书桌前坐下,然后好整以暇道:“那个,师傅是不是该上课了?”
卓秉恬只感到胸口气闷,颤抖着从桌上拿起杜受田的茶杯,大口喝了茶水,通了气之后叹道:“罢了,罢了,人老了,担不起这重担了。我还是跟皇上回了这份差事吧。”这句话倒不是在赌气,而真有些心灰意懒了。
卓秉恬为人耿直,虽然官居一品,但是在朝中几乎没人喜欢,又仗着自己是两朝老臣,连道光皇帝都有意识地躲他。
这次让他来教授林逸鑫,自然是因为他的学问好,但也无不将他支开不想让参政的原因。本来卓秉恬想教书就教书吧,尽职尽责但求无愧于心就好,没想到一来就被自己的学生气成这样。
杜受田也不知此时什么才好,心中连连苦笑。又暗自庆幸自己的两个阿哥没有那么难伺候。
卓秉恬悲叹一声后,起身向杜受田告了罪,便往门外走去。就在他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就听到清脆的童音在身后响起。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师傅您老人家可怒气大发,已经失中了;然后发而失节,又是失和,啧啧啧……”
卓秉恬顿住抬到一半的脚步,惊讶地回头看着正在案前摇头晃脑的林逸鑫。
“你读过《中庸》?”他问道,脸色变幻不定,刚才林逸鑫念的就是《中庸》的内容。
林逸鑫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略读,略懂。”此时在他手中再拿把羽扇,就是活脱脱一个金城武版的孔明再世了。
“失中,失和。”卓秉恬低声重复一遍,旋即爽朗大笑,“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六岁顽童教训了一番,好,好,我这个师傅还真是当定了!”罢,大步流星地走到林逸鑫面前,“六阿哥,以后请多多赐教了。”
“哪里,不敢。”林逸鑫做了江湖人的手势,心中已经竖起中指与食指,首战告捷!
林逸鑫这么做完全是出于现代人不服古代人的古怪情节,你是大儒是吧?我就是要让你下不来台,还要你乖乖当我老师。哇哈哈,爽!
但是他没想到,他也无意中帮了卓秉恬一个忙。
卓秉恬为人刚正,但是过刚易折,混迹官场三十余年,除了得了一个大学士的虚衔之外,其实并不为当政者喜爱。如今当政的军机大臣穆彰阿更是对他百般打压。
而他这个人却是个铜豌豆,连道光皇帝的事他也敢管,于是他被任命为京尹十八年,算是人尽其用,但是入军机中枢此生已经无望了。
之前他不是没有被人过,但是他极为自负,别人的话他也只是听听。
而今天一个六岁顽童却指出自己失中失节失和,这令得这位老中堂不得不好好想想自己为官之道,否则就枉称儒士了。
当然,林逸鑫虽然不恭不敬,却对儒家经典有所涉猎,果然不负“神童”美名,如果能够教授这样一位皇子,也是他老人家一大快事了。
如果,以后能够至上尧舜的话,那就……
将来的事情就不想了,卓秉恬收拾了心神,开始了他今日的授课。
同时,坤宁宫。
皇后正半卧在床上,她的身体不好一直抱病,六宫的杂事都交付静贵妃管了。
但今日她虽然在翻书,但明显心神不宁,不时将手中书籍方向,望向外间,像是等什么人一般。
过了半晌,一个太监步快走到床前,跪下来见礼之后,皇后急切问道:“情况如何?杜师傅怎么?”太监声将无逸斋早晨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皇后听完之后,许久没有话,默然挥手让太监退下,自顾自地沉思。
“静妃,你生了个好儿子啊。”片刻后,皇后低声道,美目之间光芒闪动。
卓秉恬教了半日之后,只感到头痛无比。
他知道林逸鑫读过中庸,偏偏就挑了《论语》来教。《论语》也是阿哥们学的第一本书,他这样也无可厚非。
但是他刚念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林逸鑫就接着话茬念了下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又念:“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林逸鑫又接了下句:“不好犯上而作乱者,未之有也。”
他吹胡子瞪眼问林逸鑫:“论语你也读过?”林逸鑫老实回答:“读过。”
“读过,不代表懂得其中的道理。”卓秉恬抚须,刚要给林逸鑫解释解释这两句,林逸鑫同学就将译文一一出,还十分地顺溜,然后无辜地看着师傅。
这不能怪我啊,你以为高考状元这么好当的啊?我当初为了练古文,可是把四书五经都读了还背了,最后高考作文都是一篇古文呢。
卓秉恬又换了《大学》《诗经》,每本书六阿哥都自称“略读,略懂”无论是内容还是文义都能准确出。
他深吸口气,真心觉得自己以前号称天才,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就是放屁。就连杜受田吃惊不,两个阿哥更是对他发出了崇拜的光芒。
天才不好当,天才的师傅才是真不好当啊!卓秉恬仰天长叹。
结果这一个多时辰里,卓秉恬将四书五经换了一遍,越换他越被打击得没有脾气。
辰时过了一半,卓秉恬就站起身准备离开了原因是今天的课程内容就到这了。
就在这时,无逸斋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杜受田连忙拉着卓秉恬到门前跪下,之后就响起了“皇上驾到!”
无逸斋门被打开,道光皇帝在太监宫女侍卫的簇拥之下进了门。
“臣卓秉恬(杜受田)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光皇帝虚扶:“两位师傅免礼。”再到上座坐下,卓秉恬两人恭立在下首。奕詝和奕誴也跟上去见礼,林逸鑫则紧随其后。
道光神色有些疲惫,示意三位皇子起身之后就问:“两位师傅,皇子们今日的学业如何?”
杜受田先将奕詝和奕誴的学习情况呈报,道光皇帝听得连连头,对两个儿子一番鼓励。而后他转首对卓秉恬:“奕忻怎么样?”
清朝皇帝重视皇子教育,康熙开始就会在下早朝之后每天到无逸斋询问,到了道光一朝就没有天天光顾了,偶尔才会来一下。今天他来主要还是为了林逸鑫。
卓秉恬苦笑:“这……皇上,六阿哥果然是人中龙凤。”便将林逸鑫同学一个多时辰的表现了一遍,识趣没有提拜师时不愉快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道光皇帝眉头随着卓秉恬的表述越提越高,心中越发奇怪,之前常到圣禧宫也没见奕忻读书,只是拿着纸笔在那涂涂画画,他要看还不让。
等卓秉恬完,道光微笑道:“卓师傅幸苦了,奕忻虽然聪颖,今后还需要你对他严加教育才是。”又对奕忻招手:“奕忻过来。”
林逸鑫乖乖走到道光面前,喊了一声“皇阿玛。”
道光赞许地看着他,眼中流出了满意的神色。他老年连得三子,无奈四子瘦弱,五子则样貌丑陋,唯有这六子是最中意也最宠爱的。
“来朕边上坐下。”道光挪出了半个位置。
又来了,林逸鑫心中哀叹乖乖坐下。皇帝老爹,你不知道每次我在你旁边总是觉得芒刺在背吗?伴君如伴虎啊!
天子家少了普通人家的温情,更多的是等级分明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首先是君臣,然后才是父子。
因而他最头疼就是呆他皇帝老爹的身边,谁知道一个不心就要被砍脑袋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之类的。
这就是被各种宫廷剧毒害的后果,他却没注意到两个哥哥眼里羡慕的眼光。
道光将奕忻搂过来,询问了他在阿哥所里生活,又问了他学业上的事情。林逸鑫自然是乖乖回答,惹得道光连声大笑。
“好,好,朕每次见到奕忻你都有惊喜。让朕也开怀很多。”
道光夸完林逸鑫才放他下去,转而对杜受田道:“杜师傅,过几日就是秋闱了,你要入闱监考批卷,奕詝和奕誴的功课可交代好了?”
躲到哥哥们身后的林逸鑫此时竖起了耳朵,心中骂了自己一句,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今年是大比之年,而他最中意的晚清某个人就在此次秋闱中得到功名。
这个人练军队,平民乱,无论是在政治还是武功上都无愧是晚清汉臣第一人,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曾国藩!
只是现在的他还无法去结识曾国藩,不知什么时候可以一睹这位晚清第一汉臣的风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