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退出之后,奕忻便一屁股坐到了竹椅上。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八岁孩,又不能透露自己皇子的身份,要让这帮老兵油子听话很不容易,就连为首的仇狄也只是迫于林则徐的命令才对貌似恭敬,之前对士兵的鼓噪就视若罔闻。
“奕忻,好手段,你晚上可是让我吃惊不啊。”卓秉恬看了半晚上的戏此时过来揶揄道。
“那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怎么我也是师傅一手交出来的。”奕忻随口一个马屁上去了。
卓秉恬现在对奕忻的马屁已经有些恐惧了:“别别,你师傅可不会这一手欲擒故纵,层层推进的手段。你这讨好的样子,是不是又要让我给你当枪使啊?”
奕忻嘿嘿笑道:“哪能呀?我的事不就是师傅的事吗?咱们共同努力,把这帮人弄到大沽去。”
“啊呸!”卓秉恬快被这个没皮没脸的学生气死了,“我把话放这了,这事你想都别想!你以为打仗是儿戏啊?炮火无情,你若有个闪失,老夫满门抄斩都难辞其咎。”
“炮火哪是无情物,斩落敌酋谢苍生。”奕忻指着旁边另外一张竹椅,“师傅,先请坐。”
卓秉恬气哼哼地坐下:“你少给我拽诗文,你啥我都不会答应的。”
“师傅,我问个事,以我现在的情况今后万一,我的是万一啊,万一皇阿玛驾崩了,我有多少机会登上大宝?”奕忻压低了声音正色道。
卓秉恬摇头道:“这难了,天心难测啊!但是以奕忻目前的情况,还是大有希望的。”
“你知道我被皇阿玛禁足的原因吧?”
“不是你冲撞了琳贵人吗?”卓秉恬也不知道这子又打什么主意了。
“如果只是冲撞的话,以皇阿玛对我的喜爱断不会重罚我。你可知道,当初皇阿玛差打了我三十竹杖!”奕忻脸色凝重道。
“什么?皇上何以如此盛怒?”卓秉恬也吃了一惊,三十下竹杖下去,就算是他也无法承受。
奕忻抿嘴道:“因为我让琳贵人产了。”
这宫闱秘闻如霹雳一般炸得卓秉恬跳了起来。作为一个皇子致嫔妃产,往大了就是大不敬之罪!亏得奕忻还年幼,否则要发往宗人府圈禁了。
“那师傅你现在看看我还有多少机会?”奕忻面露无奈。
卓秉恬抚须深思,皇嗣一直是皇家最看重的,出了这件事,哪怕是奕忻年幼无知,但在道光心中已经大打折扣。
“而且,我之前在无逸斋的时候还冲撞的皇阿玛,那天也是逃学出去的。”奕忻又加重了砝码。
卓秉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两个哥哥,奕誴不,奕詝虽然腿伤难愈,但他是嫡长子,这么些年来对皇上忠孝有加,性格又宽厚,如此,奕忻……”后半句他没出来,意思非常明显了,你希望已经很了。
“所以啊,”奕忻摊开双手,“如果我不立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功,那么我此生最多只是一个亲王。”
“可时日尚长,奕忻仍有其他机会。”卓秉恬仍不同意。
“其他机会哪有军功高?”奕忻露出一个投机者的嘴脸,“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而且我早就准备妥当,开战之时,我只要站到洋人火炮射程之外,哪有什么危险?但是,只要仇狄等人毁伤哪怕一艘舰船,那我就能在皇阿玛心中重新得到机会!”
卓秉恬并不答话,他心中也无法拿定主意。
“师傅,人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作为大清的皇子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圣祖爷与我同岁登基,尚能开康乾盛世,我为什么不可以?”奕忻突然单膝跪地,“师傅,请您务必答应奕忻,否则,奕忻宁可一死!”
卓秉恬惊讶地看着第一次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铿锵有力的话语无比坚定,如宝石般透彻的眼眸间透露出一股绝然,恍神间,他仿若不再认识此人,只觉得这瘦的身影变得愈发的伟岸!
卓秉恬既然决定辅佐奕忻荣登大宝,其实已经将身家性命与荣辱都压到了奕忻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这个情况退一步则永无明日,进一步还可能冲出桎梏,火凤涅磐。
盘算了许久,卓秉恬才头嘶哑道:“罢了,事已至此,老夫便将这条老命豁出去了,陪你去大沽走一遭!”
奕忻深拜至地:“多谢师傅……”
按下奕忻一行人往大沽去了不提,第二天一早阿哥所偏房内,张贵开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大早他起来侍候奕忻起床,可到了床前的刹那却让他吓得差心脏停止跳动。床上躺着的哪里是六阿哥奕忻,分明就是卓大人的孙子卓景谦啊!
张贵开急忙推醒了卓景谦,那子还揉着眼睛:“干嘛啊,今天不上学呢。”
“卓公子,六阿哥人呢?六阿哥去哪了?”
直到张贵开尖利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才回过神来:“什么六阿哥?我就是六阿哥!”迎接他的却是张贵开那张长满褶子的老脸。
“张公公……”
于是卓景谦只得老老实实地将奕忻的调包计了出来。“这,这不是胡闹么?”张贵开快要哭出来了,怪不得昨日傍晚卓秉恬将自己支开去拿宣纸,等他回来的时候卓秉恬带着全副武装的“卓景谦”在屋外等他,还告诉他奕忻身体不舒服,让他别进去打扰。
原来都是祖宗设计好的一出戏啊!
“哎哟,你们爷孙两可害苦咱家了哦。不行,我得赶快向静妃娘娘去,不然就要出事了。”张贵开一拍手道。
“等等,”卓景谦拉住了想要离去的张贵开,“六阿哥还有话要我转述给你。”
“六阿哥了,我肯定瞒不到第二天,所以一旦张公公你发现,他让你千万不能和静妃娘娘。”
“六阿哥了,如果你和静妃娘娘了,那么这事就穿帮了,他回来大不了再禁足一年,公公您就要进慎行司,挨板子,不定还要掉脑袋。”
“六阿哥还了,他只是在这呆烦了,和卓师傅出去溜达一圈,三两天肯定会回来的,反正这里平日里半个月看不到其他人,不会有人发现的。而且卓师傅跟着他也不会出啥事的。”
卓景谦每一句,张贵开就流一层汗,等他完之后,张贵开已经欲哭无泪了。奕忻的话早就跟卓景谦交代好了,而且句句都到了子上,静妃一旦发现肯定是迁怒于张贵开,这不得不让张贵开放弃了禀报静妃的打算,谁愿意让自己屁股开花,脑袋搬家呢?
张贵开吞了大口口水:“阿哥他没什么时候回来?”
“六阿哥了,短则两三天,长则三五天,七天之内肯定会回来的。”正太溜口了,不自觉地在每句话前加上“六阿哥了”。
张贵开无奈地头,这事也能这么办了,至少卓秉恬跟着,祖宗也不会闹腾出啥事来。他也只能帮奕忻掩着这事了。
如果让他知道,卓秉恬不仅没有阻止奕忻,反而与奕忻一同去了大沽前线,估计他现在就会找根白绫上吊算了。
张贵开头疼,琦善比他更头疼。
他到大沽不到一日,英国人的舰船就到了大沽口。十艘巨大的军舰一字排开,气势汹涌,仿佛连海水都停止了流动。
即日,英军就派人送来照会,限三日内撤林则徐,开通商口岸,派使节和谈,否则将炮轰大沽口。
英军的使节刚离去不久,英国十艘军舰就来了一轮示威性的齐射,大炮声轰然巨响,炮弹带着呼啸声砸如大沽炮台前的海水中,炸起了数丈高的水柱。
琦善当时正在岸边,被水柱直接浇成落汤鸡,连带着他抗敌之心也浇到了冰。
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穆彰阿一直不同意开战,洋人的巨船大炮哪里是现在破败的大沽可以抵抗的?
回到官邸,他换完衣服,心中仍然不能平静,此时主簿将一份文件拿给他落款签字。
琦善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处理杂物,匆匆地找到落款的地方,胡乱地签了字,就让主簿下去了。他心中只琢磨怎么跟道光和谈的事了,想到出发前在道光前的侃侃之言,如今都不知道怎么挽回了。
心慌意乱间,他却没有注意到主簿交上来的文件中有行字:早辰时两刻,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兼顺天府尹送军需共二十车而入。
大沽口,京畿门户,初为明朝抵御倭寇而修,至今已经百年有余了。大沽炮台扼海河口岸,临海靠山,炮台居高而筑,俯瞰渤海湾。
奕忻他们凭借着卓秉恬的掩护进入了大沽炮台的防区,一入防区,奕忻就让仇狄寻找可以放置火炮的地方。
仇狄等上一块巨石四周环视了之后连连摇头:“都‘北大沽,南虎门’,这里炮台才有多少?比起虎门来真的不是差了一半。”
他从岩上跳下,对奕忻拱手道:“公子,此处布炮之处颇多,末将就已经找到至少四处可以布炮。一处靠前,两处居中,还有一处就靠后了。”
卓秉恬闻言马上道:“那就去靠后的那处好了。”
“师傅……”奕忻不满地看了卓秉恬一眼“仇狄,你按我得做,如果要打洋人,我们当然要布到最靠前那处。”
仇狄也头:“不错,那处的位置极佳,虽然地方不大,还好我们火炮也不多,而且在那里洋人的炮火极难打到,确实是最好的架炮之地。”
奕忻挥手决定:“那就去吧,对了,葛尔蛋你过来。”
“来咧。”
奕忻让葛尔蛋蹲了下来,搂住他的肩膀道:“我交给你个秘密任务……”然后附在耳边低语一番,葛尔蛋的表情连着变了数次,最后猥琐地挑眉道:“得咧,公子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好。”
“嗯,这事就你去办我才放心。去吧。”奕忻一挥手,葛尔蛋就飞奔而去,接着拉了两辆马车往后头走去。
卓秉恬走上来狠声问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奕忻嘻嘻笑道:“天机不可泄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