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大娘家中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这一顿饭奕忻被各种雷阵雨砸过,但是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拜上帝会目前的情况。不得不冯云山是个人才,在平在山这个鸟不生蛋的破地方半年时间竟然将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拉到了拜上帝会中,而他也顺利地成为了村子里人人敬仰的神棍,哦不,是神师,出了平隘新村在外,在紫荆镇也有名气。
冯云山在紫荆镇上做教书先生,凭着自己的才学在紫荆镇也有名气了,当地的秀才甚至举人都和他有些交往,混得风生水起,自然而然地拜上帝会的影响力也在默默地扩大。
不定冯云山不死,太平天国最后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在杨秀清屋里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早饭吃过,就听到村子里嘈杂的声音。杨秀清腾地冲出了门,举目眺望了一番,反屋兴奋道:“冯师来了!”罢叫上了奕忻他们往村口而去。
到了村口,村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离他们一丈远就能感受到极其热烈的气氛!奕忻伸长脖子踮起脚都看不到冯云山的样子,杨秀清让他等着,自己分开了众人,挤进了人群中。
不一会,杨秀清的声音就从人群中间传了出来:“诸位乡亲,冯师长途跋涉有些累了,而且还有些会中事务要处理,诸位乡亲先回去,等过了午饭冯师再来和你们布道,谢谢乡亲配合。”
杨秀清在会中的地位颇高,村民们听到之后纷纷鞠躬告退,人群才渐渐散去。
当村民散去之后,奕忻终于见到冯云山的庐山真面目:二十多岁的样子,鹰目剑眉,高耸硬朗的鼻线,下面有一撇八字胡须,身上没有穿着长褂,而是一身短打扮,长相极其俊朗!
怪不得洪绣颜一颗芳心都挂在他身上呢!果然又高又帅,听他家里钱也有,这不典型的高富帅么?奕忻腹诽了句,杨秀清已经领着冯云山过来了。
“冯师,您看我带谁来了?”杨秀清指着奕忻身旁痴痴的洪绣颜道。
“绣颜,你怎么来了?”冯云山见到洪绣颜也不由吃了一惊,出声询问道,磁性,温和,比起赵忠祥老师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这声音就足以让人对他不由生出好感来。
果然任何成功的人士背后都是得天独厚的天赋啊!
洪绣颜此时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这么多年的思念,这么多天的辛劳,这么多个时辰的期盼,不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人么?她轻移莲步,越来越快,最后飞奔着扑入了冯云山的怀抱中:“云山哥……”各种情绪的夹杂之下,竟嘤嘤哭起来。
冯云山自就和洪绣颜认识,见她这个样子,心中怜惜,轻轻地拍着她肩膀道:“难为你到这穷乡僻壤找我,没事了没事了,绣颜不哭啊。”就跟哄孩子一样。
哄了一阵之后,洪绣颜终于破涕为笑,路上酝酿的想和冯云山的话到此时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挎着他的手臂傻笑。
冯云山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这次出来,伯父伯母又该着急了吧?”
“没事,我和哥哥他过了呢。”洪绣颜嘻嘻笑道。
“你呀……”冯云山拿她也没办法,看向了奕忻,问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杨秀清抢着介绍道:“他姓林,全名林逸鑫,就是我刚才和你过的那人。”
冯云山哦了一声,笑着拱手拜道:“原来是林公子,幸会幸会。”完全没有架子,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奕忻也回礼道:“冯师之民如雷贯耳,倒是子唐突了,突然造访还请冯师莫要怪罪。”
“呵呵,公子的什么话?天父曰,天下众生皆为其造化!你我都是平辈的兄弟,冯某当不起这师一字,”冯云山摆手微笑道,村子中都是拜上帝会的信徒,他也不刻意隐瞒,“不如我们到屋中叙?”
“正如子所愿。请!”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完全没有你死我活的火药味,反而像是多年的老友重逢,这也难怪,毕竟以冯云山眼前的样子,难有人和他吹胡子瞪眼的。
村子里特地给冯云山建了一座平房,在村子中心的位子,并排有三间房间。
进了正中间的屋子,正面墙上就挂了一副硕大的图像,上面画得正是基督教中的上帝与耶和华,不同的是耶和华身旁多了个人像,面目被处理模糊,难以辨认出是谁。不消,这便是天弟了。
冯云山与杨秀清表情肃穆地朝画像拜了三拜,才领着奕忻进了左手边的房中。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书桌,上面放了文房四宝,边上一个书架,排满了各种书籍,其余地便只剩下一张椅子和整齐排放的数十个圆木墩子。
看来这里是冯云山的书房兼讲课的地方,奕忻心道,听到冯云山招呼他坐下,便搬了个墩子坐了下来。
冯云山也没坐椅子,也拿了墩子在奕忻的正对面坐下,让杨秀清去打壶水来,洪绣颜则站到了他身后,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
“林公子,你随秀清来见冯某不知有何指教?”冯云山坐得笔直,轻声询问道,奕忻自然是将他想要入会聆听教诲的辞了一遍,冯云山听得很仔细,完了又问:“林公子家资殷实,又学过儒家之学,怎么不听孔孟之言,反而想到到山中寻我这山野村夫?”
奕忻早就做好了准备,想都不想立刻答道:“若是孔孟之言需是听得,但如今孔孟之言还是当初的孔孟之言么?”
“如何不是?”
“孔孟仁义,但你见过供奉孔庙的朝廷因一字歧义斩千人头颅么?”
冯云山笑道:“公子所指,是何意思?”
“儒家汉学在当世早无风骨,想当年朱明时满朝的儒臣尚能不纳贡不议和,再看如今,庚子之后却是如此作为,儒家已不是汉人的儒家了。”奕忻侃侃而谈,“如此,还要世人信孔孟,不是让人都去做那卑躬屈膝,谄媚迎外的人么?”
“好!”冯云山拍了下腿道,“得好!冯某当初正是看破了这才将塾所中的孔孟塑像砸掉,公子所言与冯某不谋而合!只是公子为何笃定我会能给你拨开云雾见青山呢?”
“不瞒冯师,我在广州也呆了不少时间,期间也对基督甚感兴趣,那本劝世良言我也曾拜读过,对基督所言深以为然,但是教堂之中那些个洋人教父,我一见他们金发碧眼的样子就受不了,只能敬而远之;况且传教士名为传播基督教义,实地里行欺压良民之事,我私以为他们所传基督之道乃是假道,不足为信。在佛山时我与秀清相遇,又从他听闻冯师的道义,不由心向往之,才作此决定。”这些鬼话奕忻早就想好了,此时出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而且诚意拳拳,连打水回来对他极为不满的杨秀清也连连头。
冯云山却仍然是轻轻颔首:“天父仁慈,却被些许人败坏,这是令人痛心疾首。不过公子你出身富贵,令尊恐怕不会应允,他可知道此事?”
奕忻不知,他的奏折恐怕还没到北京呢。
“呵呵,那公子先在村子中呆上些时日,等令尊应允了再做定夺也不迟。”虽然奕忻的头头是道,但冯云山的意思却很明显:不收。
杨秀清倒急了,不收奕忻那他的功劳不是也没了?忙在旁插嘴道:“冯师,他可是文武双全,那一手箭法可是难得一见,若是能教习会中的兄弟,那大事……”
“秀清不可妄言!”冯云山难得严厉了一瞬,出言制止了杨秀清继续往下,“你还记得入会之时,我曾对你的话?”
杨秀清哑然,低头道:“记得。”
“若父母不得同意则不能入会,否则父子之恩与天条之威相悖之时,岂不是让人两难?”冯云山正色道,“秀清,你是孤身一人,但是你看会中他人,多有举家入会,哪有家中长者不知,便入会拜天父者?”
斥责完后他才和颜悦色对奕忻道:“不如这样,你不是随从在此么?让他先去与令尊通禀一声,若是令尊同意便让令尊一同来见证洗礼之仪式,若是不同意,那只能抱歉了。”
奕忻没想到冯云山来了这么一招,开玩笑,我爹在金銮殿上坐着呢,先不他来不来,就是他愿意来也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皱眉道:“冯师,我不远千里而来,赤诚之心可表,从来没有听杨哥起过还有这规定啊?”
冯云山摇头道:“并不是公子之心不诚,而是一旦入会侍奉天父须全心全意,若是家中生出变故,一来心乱,二来骨肉分离本不是天父所愿,因而才有此一。对了,不是会中兄弟公子切不可称我为师,切记。”
他的话句句占住了理字,奕忻也不好胡搅蛮缠下去,取出了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冯云山:“这银两,聊表寸心,请冯……先生收下。”冯云山依然摇头:“不是会中兄弟,财物供奉一概不收,请公子收回。”
连银子都不要?奕忻不禁对冯云山刮目相看了,拜上帝会刚刚起步可正是缺钱的时候啊!
他讪讪收回银两,冯云山已经做出了请的姿势:“冯某要休息片刻,不能留公子了,见谅见谅。”逐客令发出,奕忻也只得拱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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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候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