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正炜出这句话时就已经后悔了。因为奕忻的脸色黑了下来,两双眼睛就像是黑云之间俯视大地的星月一般,冷冷地盯着他,让他凭白地生出了害怕的感觉。
他在广州也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就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压,心中是不出的惊讶,从自己掌握的情报和奕忻之前的表现看,这就是个纨绔王爷无疑,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会有如此的威势,让他这个年近五十之人都感到呼吸压抑。
“你问本王要图纸?”奕忻从牙缝挤出这句话,心中却已经转过了数个念头。
潘家只是个商人,虽有子弟在朝中做官,他也没有那么大胆子敢直接为他索要图纸,而制造局的图纸可以是国家机密文件,一个商人如何敢提这种非分的要求?必定是有人指使,想到潘家两个子孙还在翰林院为官,那这指使之人很明显不过了。
奕忻猜的不错,潘正炜来伍家之前就接到了自己孙子的来信,只是信中装的却是另外一个大人物的亲笔信。信中吩咐两件事:抑制伍家以及拿到机器的设计图。最让潘正炜在意的就是对方的交换条件:若事成,则可让尔家推出洋行之列。
十三行自从五口通商之后就开始衰败,成了潘家一块赚不到钱反而不断往里赔钱的生意,而朝廷对十三行的规定一直未改:不得退出,所以潘家一直在苦苦支撑。如果能够借此次机会就能够扔了这个包袱,那最好不过了。
这便是潘正炜敢上伍家门来找事的关键,伍家与奕忻交好广州城无人不知,但是潘家朝中有人,也不怕了,毕竟奕忻只是一个空头王爷,与朝中掌握实权的重臣相比,又能翻出什么波浪来。
他借着两家械斗之事到伍家兴师问罪,便是一个釜底抽薪之计,伍家的织造厂已经办了一年多了,效益越来越好,不仅生产出来的商品质量上佳,而且卖得便宜,这一块的生意不仅广州城让他做了,连有些洋商都从他那里购买,复兴之势已经起来。
伍家便继续扩大规模,而扩大规模就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因此潘正炜才不惜以整个广州城的地主为要挟让奕忻同意不在自己田地周围招工,一旦得逞,其他的地主富户便会蜂拥而上,提出相同的要求。如果被驳回,那么伍家将迎来的是全广州地主与富户的孤立,那么伍家的工厂如何能办得下去?
当然伍家仍然可以在广州城招工,但是根据潘正炜的推测,伍家之所以舍近求远必然是有原因的,但这并不重要,一旦他的计策得逞,那么伍家在广州城内也别想招工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奕忻的主意,奕忻当时也只是一时兴起,想到了当初去制造局路上路过的那个村子的状况,便下了令,为的只是让广州城周边的一些农户改善生活而已,却也成了潘正炜设计的关键,只是奕忻一挑明情况,潘正炜设定好的剧本就无法演下去了。
潘正炜在商场打滚的时间太少,奕忻的偏袒和威胁之下,心态就失去平衡,想到京城的来信,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既然抑制不了伍家,就先拿到图纸,一个冲动,就借势开口索要图纸了。
奕忻冷冷地盯着潘正炜,只见他神色闪烁,忽而犹豫,忽而坚定,嘿嘿冷笑道:“你拿图纸干什么用?”
“这不是年前草民也买了台机器么?使用了半年,却发现机器的维修成了个问题,而草民家中那些不中用的工匠也弄不清楚其中的奥妙……”潘正炜越越声,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牵强了。
本来机器售卖之后制造局会派一名工匠过去,指导使用和维修,可潘家却将这名工匠赶了出来,一副不用你教的自大模样;如今又用这个为借口索取图纸,岂不是笑话?
奕忻直视汗如雨下的潘正炜半晌后,突然发笑:“原来是这样,可以,本王和曾大人打声招呼,让曾大人明个就派人送些图纸去你那里。”
潘正炜今个儿算是坐了趟过山车了,大起大落得太快,一时惊讶地抬头不出话来。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伍秉鉴闻言也睁开了眼睛,对奕忻投向不解的眼光。
设计图是制造局最大的秘密,岂能外传?他伍秉鉴作为股东也只有看上一眼的份,都不能带走,王爷今天是怎么了?对这个寻衅挑事的潘家如此厚待?
“但是本王有两个条件,第一,”奕忻伸出右手食指,“图纸不能白要,你潘家还必须再购置十五台机器,否则用图纸去伺候一台机子不是暴殄天物么?”
潘正炜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得脑子有些晕乎,连忙鸡啄米似的道:“这使得,潘家也想再买些机器。”这话是真心的,看到伍家已经开始赚钱了,潘家能不羡慕么?只是制造局自从那次公开发售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做草民的总不好伸手问官府要机器。
“第二,你们潘家买了机器开设工厂,须要尽到责任,如果让本王发现你克扣了工人的钱粮,本王是要生气的,国以民为本,你须要谨记。”
这是什么条件?潘正炜倒没想到奕忻会提出像这样的条件,心中犯嘀咕,嘴上却应承下来了。
“这样,你就回去吧,今后别让本王见到你潘家和那些富户地主勾结给本王找不痛苦,不然机器全部收回不,本王还要你潘家从广州除名!”奕忻猛然睁大眼睛,竟然透出了一股阴寒之气,让潘正炜不禁打了个哆嗦。
“草民晓得,草民必定不会违背王爷嘱托,草民告退。”潘正炜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脚底抹油立刻溜出了伍家,生怕奕忻反悔一般,连伍秉鉴挽留之声都装作没有听到。
见潘正炜消失在视线之中,伍秉鉴才呵呵一笑,旋即问奕忻道:“王爷……”
“你想问我为什么对这个家伙恩将仇报是么?”
伍秉鉴尴尬地笑笑:“王爷仁慈,带人宽厚,这也是应当的。”
“狗屁,”奕忻爆了句粗口,“这潘家貌似是对着你伍家来的,但是老爷子和我已经是同坐一条船了,其实就是冲我来的。我还没宽厚到这地步。”
“那王爷你这是……”
奕忻翘起二郎腿,脸带促狭笑容:“制造局仓库里不是还有十五台次品么?他既然要拿图纸去修理,就让他一次性修个够。五万两雪花银子啊,这修不好就要打水漂了。”
见伍秉鉴还是担忧,知道他担心自家独坐的生意要被人抢了,奕忻继续道:“放心,这些个机器已经老旧过时了,制造局正在生产新型的机器,过三四个月就能批量生产了,到时候你换那个就成,比现今用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伍秉鉴如此才放心下来,却不知道奕忻是一石三鸟之计,对潘家略施薄惩和消化存货只是其中两只鸟,而真正的大鸟则是奕忻决心通过潘家真正推动广州民族资本的发展。
之前机器发售之时,整个广州城除了伍家和潘家之外,其余人都在观望,而且潘家也只是象征性给个面子,一台机器五万两银子,就当是捐给朝廷了。
那么如今就可凭借潘家的这次采购,足以真正地轰动广州。潘家在广州的影响力不是后起之秀的伍家所能比的,只要潘家出手,所能带动的便是整个广州城的资金。如此制造局的银子就能哗哗流进来,而广州的民族资本也能萌生芽苗,而之后带来的影响足以深远到数十近百年后了。
想到此,奕忻心中倒是感激起潘正炜来了。
“老爷子,中午我就在你蹭顿佳肴了,嘿嘿。”他的心情出奇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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