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之下,陆汤景的眉头深锁,如浸在雪堆里一般,翻阅厚重的医书。
“以你看,他中了什么毒?”
他问立在一旁的杨远,自从草椒死后,杨远的心结就一直没有解开。好在没有大事发生,也无须用到他,如今,李钰山骤然昏倒,症状怪异,陆汤景翻遍医书也没有找到结果,不得不向他询问。
杨远的面色如常,听陆汤景细细描述。
他沉吟片刻,摇摇头。
“连你都没有办法?”陆汤景埋头医书,匆匆翻阅。
“我没有法子救他,这种毒,只有下毒者才能配置出解药。”
翻了大半的医书“啪”的合上,陆汤景面色阴沉,竟然有他看出却不能解的毒,还是无心救治?
“我在师门见过这种毒,叶师姐也知道,中毒之人与常人无异,只是会一直昏睡。若一直没有解药,中毒之人会在一个月停止呼吸,死去。”
陆汤景的目光如鹰鸷,锐利的剜向杨远,思量他说的每一句话,“那么,谁是下毒之人?”
杨远微微一笑,“这是一种流传在北方的家族秘方,只传给家中嫡女,名为“沉水”,此毒慢性温厚,原为家族女子自保之用,代代相传。有一女子鸿,用此毒杀了自己的相公。于是,沉水变成了一种杀人工具。传说沉水有十二种配方,十一种为家族秘料,一种为下毒者自己配置,所以除了下毒者根本无人知道解药。”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远摇头,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即使是家族同代女子,也未必知道,因为那第十二种配料常常出乎意料。”
夜风破窗而入,陆汤景身上散发微微白气,在冰凉的月色中飞散,目光冰冷。他想起那日在云集楼有个想破门而入的小生,那熟悉的眉眼,当时就心生疑窦,他轻声问:“琅氏女子会这种毒吗?”
“正是她们。”
陆汤景的手紧紧抓住医书,将一沓纸揉碎,嘴角颤动,“真的是她!”
在他顾及不到的地方,杨远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香雪阁里,灯火通明,流光溢彩。斯文模样的良玉刚进门,就被众多花枝招展的姑娘团团围住,脂粉扑鼻,良玉挣脱纠缠,大声喊道:“爷要头牌!”这本是一句彪悍的话,在他喊的尖利刺耳,硬是将一群姑娘吓退。
“哎哟!香雪阁的两大头牌可不便宜呢。”伴着阵阵笑语,丹娘摇着美人扇,一路扭来,“不知小爷要见哪一位呢?”
“愿闻琼枝姑娘一曲,足矣。”良玉双手捧上银票,谁知道一个将军在军营里藏这么多银票干什么,他顺手牵来,正好用上,逛窑子可是要花上一大笔钱的。
他谢绝了丹娘的带路,独自向霜歌小筑走去,四处观察香雪阁的情势。霜歌小筑以青白色为主,良玉欲进门,突然发现更西面有一水红楼阁,直觉牵引他前去,发现院子里有大簇石蒜,秋未止,石蒜的绿叶绿油欲滴。
良玉心中一动,从楼宇装饰来看,猜测这大概是花魁无双住的地方。这阁楼与石蒜花一色,从李钰山零碎的醉话中,他想像这样一个美丽凉薄的女子,大概会收藏石蒜干花。于是悄悄退出,前去寻找琼枝。
来到霜歌小筑,眼前的一切让良玉惊呆:丫环装扮的琅琪坐在石凳上挑选花朵,那是刚刚摘下的丁香,她将花朵分装在两个小匾内,等着明日拿到太阳之下晒。
从没想过相逢是这样不经意,是这样的场景。曾在琅府,同样的画面,物是而人非,画面里的人已然变了模样。
琅琪有一瞬间的失神,黯淡的脸上写满辛酸,她紧紧扯着自己的粗布小褂,看着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琅琳。突然冷冷地笑,充满了嘲讽,连夜都变的凄凉。
良玉为琅,即是琅琳,她潜心混进李钰山的军营,潜伏至今。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是怎么回事,那水红楼阁里的石蒜,这霜歌小筑里的琅琪,那流连香雪阁的李钰山......只是不知道琅琪何时下了毒,竟连李钰山也没有察觉。即便她知道十一种配料,一味石蒜,也会要了李钰山的性命。
“你最好永远保持这个样子,荣贵妃知道你还活着,因为琅氏覆灭才放松了对你的追捕,可是她不是个善罢甘休的女人。”即使沦落至此,琅琪也不想要琅琳的怜悯。
可她的模样实在叫人痛心,原本娇白的脸消瘦了一圈,眼窝凹陷,面色蜡黄,还强硬撑起一副傲气。
琅琳心疼,却站在原地不动,她知道这样高傲的妹妹沦落青楼,还甘心为奴为婢,必然隐忍了巨大的仇恨,等待报复。她能用“沉水”害李钰山,就能害其他人,她能找到石蒜,就能找到其他稀奇古怪的配料,她就是条毒蛇!
琅琳站在最昏暗的地方,蠕动嘴唇,打定主意隐瞒此行目的:“但愿你能守住我们的这次相见,我若被抓,定会牵连你。如今,你我各自行路,我从未来过这里。”
她扭头就走,不等琅琪开口。
老鸨在后拼命喊“客官,常来啊......”,一阵浓郁香粉气息弥散在堂中。琅琳心潮澎湃,她清楚琅琪的性格,越可怜就越可恨,所以走的坚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这条毒蛇一旦下了决心,后果难以想象。
夜风刺骨,茂盛的大树在风中摇摆,团团蓬蓬的叶子一会儿散开,一会儿聚合,一片片单独的叶子,一个整体,抵挡凉风。对知道一切的琅琳来说,她是那零星的叶子,李钰山是粗壮的树干,惟有他能抵御最强的风。所以,必须救他。
琅琳回到军营,找到钱明珠,让他派几个高手去香雪阁暗访石蒜干花,叮嘱切勿惊扰阁中人。钱明珠听过这个名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于是亲自去了香雪阁,寻那水红阁楼。
就差至关重要的一味,琅琳在营帐一遍一遍清点配料,忽的烛光摇曳,猛的熄灭,营帐里黑乎乎一片。她叫了声守营的士兵,久久没有应声,她连忙摸索案上的草药,空空如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