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界中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拥有致命武器的动物,在与同类发生争执的时候,一般不会用致命武器进行攻击。比如老虎,除非是争夺配偶或者地盘,否则不会用牙咬,只会用爪子挠,一旦对方失败逃跑,也不会痛打落水狗;再比如眼镜王蛇,即使在争夺配偶的战争中,它们也只不过是通过将对方压在身下来达到战胜对方的目的;再比如鳄鱼,明明有令人胆寒的牙齿,可是在争夺配偶的时候,它们会用背部肌肉的震颤发出类似次声波的东西,向不服的同类宣示自己的强壮。
这就能说明一点,动物界中同一个物种之间有一种类似自我保护的潜意识,保护自己的种族,这个被深深地写入基因。这一点在人类中也很适用,一个人即使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一直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在另一个人靠近他的生活时,也不会二话不说杀死对方。就像人猿泰山遇到珍妮的时候,没立即把她弄死……
田凡认为,把杀人当乐趣的人,基本上可以排除在人类范围之外,甚至连畜生都不如。他深知当一个人憋屈的时间太长之后,很可能沦为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会尽量想办法快速结束攻城战。在这一点上,田凡跟别人不一样,跟这个时代的任何人不一样。别人快速结束攻城战的目的可能是减少士卒损失或者其他什么,而田凡则是从人性的角度考虑。他害怕士卒们在攻城战中看着袍泽不停的战死,躺在他们臂弯里无助的死去,心中压力不停积攒,最终突破临界点。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女人和金钱已经不足以发泄他们心中的怨愤和恐惧,士卒们就会一个又一个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战争对人最大的伤害不是身体上,而是心灵上。身体上的创伤容易治疗,最后只不过留下一块伤疤,可心灵上的创伤,却很难治疗,留下的是一道道恐怖的裂痕。有多少上过战场的战士,因为这样那样的战场创伤,不能适应平民百姓的生活,受不了平静宁和的生活的折磨而自杀,或者选择变成职业杀手或者重返战场做雇佣兵?
田凡不能也不敢跟一帮子屠夫共事,打心眼儿里不敢。
杀人,会成为一种习惯。田凡怕身边的人养成这种恐怖的习惯,所以一向严令禁止杀俘虏和平民。田凡认为他很幸运,这个时代的士卒都是生性善良的老百姓,拥有一块土地是他们最大的愿望,而且多数神经比较大条,迄今为止没有出现过失控的情形。
即使到目前为止他所经历的最为残酷的东安平争夺战,士卒们也没有完成从善良的大兵向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华丽变身,在田凡下令禁止虐杀俘虏之后,老老实实将俘虏们押送出城了事。虽然不可避免的拳打脚踢,可是你总不能禁止士卒们稍稍发泄一下吧?只要不出大事,田凡自认为可以当一个睁眼瞎,来个视而不见。
天气炎热,最重要的是处理掉布满战场的尸体,不然只要经过**,尸体就能发臭。田凡让没出战的骑兵处理尸体,又安排高顺领人在东安平布防,同时监视淄水对面的临菑城,便率领其余将士回到大营。
伤兵满营,绝对的伤兵满营!战斗中受伤的自然不少,可是被太阳晒伤或者中暑的更多。战斗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别说晒伤了,就是挨上一箭往往都不知道。可到了傍晚,士卒们开始感觉难受了,脸上火辣辣的疼。这种疼跟金创还不一样,疼得让人心里烦躁,许多掉胳膊掉腿都不吭声的硬汉,愣是忍不住**出声。
好在田凡准备充分,茶叶煮出的茶汤涂抹浸泡晒伤的地方,能消炎止痛还能杀菌,到了下半夜,晒伤的士卒总算是安稳了一些。绿豆汤消暑,医护营的大夫和士卒都经过处理中暑的训练,中暑的士卒也都缓慢地恢复中。
下半夜,田凡回到中军大帐之后,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疼痛,泪眼汪汪地处理了一下伤势,便忍不住困倦的睡着了。据亲兵说,他睡觉的时候都直哼哼。
次日,田凡起来之后发现脸上起了一堆红红的疙瘩,出了大帐发现不只是他,多数将士都这样。吕布皮肤白,更加明显,那张脸上就没法看了。
忍着不适开了个会,第一件事便是下令休整五天。田凡自嘲的一笑,估计自己这帮人是世界上第一只因为晒伤和中暑进行休整的军队。
拿起湿漉漉的毛巾,在帅案上一个铜盆里沾了沾,再润了润脸,田凡被冰凉的茶汤爽得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总算好了一点。
看了看帅帐中的人,找到高顺,道:“正清,找到多少船只?”
高顺道:“东安平城内有四十余只,还都是小船,一次只能摆渡六百余人。其余船只不是沉没就是飘到大野泽了,无法找回。”
田凡点点头,不由皱眉道:“当时打仗只顾着痛快了,竟然忘了还要过河这件事。这里又不是我们的主场,没有民船可用,这可如何是好?”
帐中众人无言以对,吕布学着田凡的样子抹了抹脸,龇牙咧嘴地道:“伯光,伐木作伐怎么样?”
田凡摇摇头,道:“够呛!军中士卒中善游泳者有一些,他们都是生活在泗水、沂水或者大江之畔的,可是擅行舟的不多,毕竟不是每个在江边生活的人都有机会驾船。驾船尚且不能,何况比船只更难驾驭的木筏?”
高顺道:“伯光,如果真不行,我们能不能让善游泳的士卒在淄水之上搭桥?或者让善驾船的士卒驾着小船进入大野泽寻找失散的船只也可以。”
田凡摇摇头,道:“不行啊,大野泽可不是小水洼,那是方圆数百里的大湖,船只进入那里之后,鬼才知道会被冲到什么位置,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我们只有那四十条小船,进入大野泽就像是大江之中打上一颗鸡蛋,谁能喝着有蛋汤的味道?我看,还是另想办法吧。至于在淄水上搭桥,我不认为现在的水情,深度普遍超过两丈的淄水不适合搭桥。过河的事着实头疼,还是另想办法吧!”
微微一顿,他看向吕布,道:“奉先,将士们的尸骨收拾妥当了吗?”
吕布点点头,道:“都收拾好了,不论敌我,所有尸骨都已经按照你的吩咐烧掉了。我们的士卒每个人的骨灰都已经封存在骨灰坛里,至于对方的,一把撒到淄水里了。”
田凡不认为吕布做的不妥,按照吕布的意思,直接把对方弃尸荒野才好呢,不过田凡告诉他暴尸荒野容易引起瘟疫,他这才听了田凡的话。
这时候,一个小校进入大帐,抱拳道:“大都督,庞将军回来了!”
田凡神情一凝,道:“知道了,让他一刻钟之后来大帐见我。”
小校领命而去,田凡看向诸葛亮等人,道:“元仁、孝直,你们五个给我想出一个过河的办法,限时五天,大军休整结束之日,便是我等过河之时,你们明白?”
五人接令。
田凡微微颔首,看向刚刚运粮回来的孙康和尹礼,道:“你二人先留下吧,东安平的粮仓里还有足以支持我军三月的粮食,暂时不用你们运粮了。”
两人激动地抱拳领命,虽然运输粮草很重要,功劳也不小,可二人都认为既然从军却没机会杀敌,心里的滋味有点不对。
田凡又与王修等人交代几句,便宣布散会,众人起身一礼之后,鱼贯走出大帐。
田凡一边喝着冰凉的茶水,一边安静地等待庞德的到来。庞德回来了,那就是说刘备的家人被接过来了,不知道刘备的家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而他们的到来,又会对徐州的局势有什么影响?田凡知道在历史上,刘备并没有重用自己的族人,可是现在的状况跟历史上并不一样,不知道刘备会不会像曹操和孙策一样,重用族人?
想了一阵,田凡缓缓点头,刘备一定会重用自己的族人!
历史上刘备没有重用他们,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手下势力已经形成,大浪淘沙之后,他有了许多不可能背叛他的亲信,以这些人为基础,自然能控制很大的实力为自己所用,也就没必要重用他家族里的人了。
再者,能力方面可能也是一个问题。曹操家族里曹氏兄弟,夏侯兄弟,都是大将之选,曹操的几个养子、儿子、族子也没一个简单的货色,不论从哪个角度讲,他们都会受到重用。孙策一边,周瑜算是他连襟,他那些族叔和兄弟也都不是简单人物,颇有几个能人,不重用他们重用谁?
而刘备的家人,历史上好像真没有什么比较出挑的人物。就记得他有一个叔叔叫刘子敬,因为他叫“子敬”,孟达为了避讳,所以将自己的字“子敬”改为“子度”。想到这里,田凡笑了,现在刘备军中没有孟子敬,倒是有一个鲁子敬,不知道鲁肃会不会改字?
与历史上不同,刘备走的路线相差很大,所经历的波折很少,其手下没有经过大浪淘沙,刘备能绝对信得过的人其实不多,简雍算一个,张飞和关羽算,田凡算半个,本来刘备联姻曹豹,曹家应该走外戚的路线,成为一股势力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曹豹现在很低调。这种情况下,估计刘备也在担心。这个时候,引入一股自家的势力,慢慢重用他们,最终让他们身居高位,形成自己绝对能放心的一股势力,想必刘备很难耐得住这个**。
在这个时代,诸侯起家都有迹可循,在很多地方惊人的相似。
一般情况下,某一个诸侯先占据一个地方,最好是自己的家乡,以乡土关系和亲族关系团结一帮人,然后以这帮人为基础通过滚雪球一般的方式控制一大帮人,这才能组成自家势力。比如曹操,他以家乡陈留巨商给的资金和曹家、夏侯家的人力物力组织的三千族兵,就是他的第一桶金,以这一桶金为开始,为绝对心腹,通过不停的征战,这帮人控制的势力越来越大,这才有了现在的曹操。孙策其实也是,他的第一桶金是父亲孙坚留给他的将领和士卒,当他在江南站稳脚跟之后,立即将自己的族人迁过去并升官封爵,通过他们将自己的实力滚雪球,才有了现在的孙策。
仔细想想,吕布也是这么回事。在历史上为什么他混得那么惨?就是因为他发家时的并州嫡系军队,在他给袁绍、张扬、张邈等人打短工,又与曹操血拼的过程中损失殆尽,对外围实力控制能力下降,这才导致了他的灭亡。霸王项羽也一样,他的三千江东子弟就是嫡系亲信,有这些亲信的时候,以他们为基础他能控制无数军队。可是在征战中江东子弟不断伤亡,项羽的军队数量虽然多了,可是人心不齐,他对军队的控制力下降,整个军队的战斗力也就下来了,最终导致他败在刘邦之手。
说到底,同乡或者族亲这些嫡系才是一方诸侯最根本的实力,只有这帮人不会背叛他们,即使打了逆风仗,他们也不会背叛。而其余占据大多数的非嫡系军队和实力,一旦遇到逆境,也许就会轰然崩塌。
刘备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田凡认为,刘备的族亲受到重用是迟早的事。
田凡不由有些皱眉,现在徐州已经越来越明显的团体有陈群所代表的氏族集团,自己所代表的军方集团,以后他还会代表商人,这两个势力基本保持平衡,一旦刘姓宗族在徐州占据一席之地,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想到这里,田凡有一种前路漫漫的感觉。
许县东门,城门大开,吊桥放下,一只军队从城内鱼贯而出。
城门口,曹操帐下大将夏侯惇一抱拳,道:“妙才,此一战关系重大,甚至可以说关系到大兄的生死存亡,望你多加小心!”
夏侯渊抱拳道:“兄长放心,此次出战定然杀得刘备片甲不留!”
夏侯惇一皱眉,道:“妙才,收起你的豪言壮语,刘备岂是好相与的?”
夏侯渊脸一红,抱拳道:“兄长,小弟一定用心!”
夏侯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色柔和了许多,道:“妙才,完成计划之后,一定要活着回来!”
夏侯渊用力点点头,道:“兄长放心,弟明白!”
夏侯惇点点头,看向曹纯、曹真和曹休,道:“子和,子丹,文烈,前路漫漫,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望你们珍重!”
曹纯、曹真、曹休三人抱拳道:“将军珍重!”
夏侯惇有些伤感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四人翻身上马,抱拳一礼之后,打马而去。
夏侯惇看着四人的背影,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要落下,可眼圈已经通红。正如他所言,前路漫漫,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夏侯渊与他是堂兄弟,曹纯是曹仁的弟弟,曹休和曹真是曹操的族子,其中曹真还是曹操的养子。夏侯氏和曹氏世代联姻,可以说这帮人全都沾亲带故,是曹操的嫡系亲信,任何一个人的损伤,对于曹操和夏侯惇都是很大损失。可形势所迫,他们必须完成极度危险九死一生的任务,因为别人没有他们值得信任,只有他们才会为了曹操不顾自身死活。如果说夏侯惇不担心,那才是假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刘备都逼到这个份上了,不拼命还有命吗?
想起曹操早在半年前就制定并且一步步实施的作战战略,就目前看来还算顺利,可是不知为什么,夏侯惇看不清未来,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前路漫漫的感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