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情况也越发危急,正当许老也开始慌乱的时候,一个干瘦的老头儿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还带着异样的潮红,气喘吁吁,匆匆赶过来居然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双眼亮的吓人,整个人气质变了许多,完全不复以前明润含蓄,又不失纯真的模样。
“我叫杜和浦,字济仁,是杜家第十一代长房长子。”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甫一进门,他就对着病床前围绕的周家众人深深躬下身子,深到宋晏可以看到他后脑处花白的头发。
“您……”周家众人都吓了一跳,周父疑惑的打量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刚刚清醒过来,勉强支撑着守在孙子身边的周老夫人也是毫无头绪,下意识扭头看了宋晏一眼。
门口紧跟着走进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扶住了老人佝偻颤抖的身子。
莫珩!
宋晏认出来了,他怎么会来这儿?跟杜老先生是什么关系?
杜和浦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解惑上。
他借着莫珩的手臂站稳,然后就疾步走到病床前,伸手搭上了周博衍的手腕脉门。
凝神分辨了半响,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表情似哭似笑,似悲似叹,最后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宋晏大惊失色,伸手欲扶,却有人比她更快。
“祖公!”
莫珩抢步过来,红着眼为他顺气,
杜和浦摆摆手,自己从袖子中摸出一个药包,取出枚黑色丸药吞下,
随即他掀开周博衍身上的被子,将他胸前的扣子解开三颗。
宋晏目光一触及他身上那一片一片皮下出血导致的淤青,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的直哆嗦,只是又舍不得把眼睛挪开,一颗心吊在空中,恍若凌迟。
她自然是没有看到旁边莫珩复杂的目光。
杜和浦注意的却和宋晏不一样。
只见他抖着枯瘦的手,托起了周博衍颈上挂着的玉牌,看了两眼,突然发力,狠狠拽断了系在上面的红绳。
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手指被勒破了,口子处丝丝渗出鲜红的血。
“把这个去炖了,要快,切成两份,一份一碗,炖出两碗汤来。”收起了玉牌,他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样,精神气都散了,整个人透出一股真切的疲累,可还是强撑着从莫珩手里接过一个布包,递给最近的护士。
被叫住的护士惊疑不定看着布包,愣在那里不敢拿。
杜和浦也不介意,只是小心的打开布袋,露出里面包装仔细的大号盘状物。
“这是一块金钱鮸的鱼胶,保存到现在也一百五十多年了,就为了治现在这个出血。”
闻言,护士还在发愣,许老已是面露激动,一把夺过布袋,“我亲自去!”话音未落就小跑着出了门,护士忙跟上去。
宋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抓住杜和浦的袖子,抖着声音确认,“杜老,这是有救了是吗?您能救他是不是,是不是……”
老人花白的胡子翘了翘,又恢复了几分在食肆找茬的淘气,“这是你对象?”
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宋晏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还是哭了出来,只拼命点头。
“哈哈,这倒是巧了,你那些做给我老人家吃的菜也没白做吧。”杜和浦哈哈一笑,安慰的拍了拍宋晏的头,“丫头,放心。”
周母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激动的走上前,竟然一下子跪下了。
她从来都是妆容精致,衣着讲究,这会儿鬓发散乱,眼睛红肿,以最卑微的姿势跪瘫在地上,宋晏却觉得她前所未有的美。
“您请起……”杜和浦慌忙来扶,却根本扶不起来。
周老夫人也让周博玦扶着要来道谢,一时间,又是哭声大响。
护士长却来赶人了。
刚才以为已经到了弥留,所以才让家属都进来告别,现在有了转机,自然要让病人重新回到无菌安静的环境中。
杜和浦沉吟了片刻,在周博衍的头上扎了几针,也不摘下,就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在病房外,面对周家人感激异常的目光,他苦笑了两声,并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两碗被熬的金黄浓稠的鱼胶灌进去,没多一会儿,出血果真非常神奇的止住了。
许老叹服不止,不愧是百年的金钱胶!现在黄唇鱼几乎绝迹,品质上好的金钱胶无不被收藏家当成宝贝收着,市面上根本没有踪迹。而且有个几十年就是可遇不可求、极为稀罕的宝贝了,更何况是百多年的神物!
要知道,放置时间越长,金钱胶的药用价值越大,价格更是要翻好几番。
对普通人来说可能还不太重要,毕竟西医又很多种止血的方法和药品,但是对周少这种无药可用的人来说,的的确确是救命的东西!
他忍不住凑上前,“老先生,您收藏了几块这样的金钱胶?可否……”
被杜和浦眼风一扫,到嘴边的“转让”两个字又生生咽了下去。
讪讪一笑,自己确实是糊涂了,那种东西有谁会去卖呢?换了他,哪怕卖房子也不肯动那个念头。
“只有这么一块,祖辈传下来的。”杜和浦还是解释了一句,目光平静而悠远,像是回忆起了这块胶的历史,“……曾祖父传给祖父,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去世前给了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想到,我这一代,终是能了了祖辈的这桩夙愿……”
从那天起,杜和浦就拒绝离开医院了,日夜注意着周博衍的病情。
许老也常常跟他讨教,每每获益匪浅。
护士总能听到他的惊叹,“果真是御医的后代……”
于是,医生护士进出的时候,总免不了偷偷望一眼这个日渐憔悴的老人,回到办公室再八卦下电视剧里面的御医是怎样怎样……
无怪他们如此崇敬叹服,因为杜和浦在拿出金钱胶后,又拿出了一张方子,根据许老提供的情况对药量增增减减后,按方子抓药,有些药材医院没有,还是他提供的。
再配上那套繁琐的针灸,每天一次,许老想偷师,睁着眼睛看了好几回都没头绪,直叹以前针灸一定是白学了。
一个多星期后的某个早晨,宋晏刚把杜老劝着去睡下,自己托着下巴坐在床边等周母过来送汤。
阳光非常好,她有些懒懒的,一边玩着周博衍的手,一边想着心事。
这次算是出名了一把,现在想想确实做的挺过火的,不说舞会中途跑掉,慌乱中就连人家赞助的珠宝也没有还,听说还是查克买的单。
她叹了口气,可算是把查克得罪惨了,还有一起受邀的伊丽莎白,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
斐莉雅女士也一定气坏了,按照她的性格,估计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也不知道外公外婆知道了不曾,回家会不会被训一通……
越想越郁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不经意的抬眼,却正撞上一双又深又黑的眸子。
瞳仁还有些蒙蒙的,像是水里捞出的琉璃,光华淡淡,涤尽尘埃。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在这早冬的清晨,如同世界上最美好的阳光,让她直欲掉泪。
顾忌到他身上的那些管子,她也不敢说话,只是抱着他的手,一边笑一边擦眼泪,在那双渐渐清澈起来的眼睛里,她仿佛看到了天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晏晏,妈今天有点事耽搁了,让我先送过来。”
进来的是方茗,她已经想起了宋晏是谁,在哪里见过,所以现在每次见到她都有些不自在。
目光扫到已经睁开眼睛的周博衍,她惊讶的叫了出来,“大哥醒了!”
“是啊,刚醒来。”宋晏抹掉脸上的泪痕,“我都高兴糊涂了,这就打电话告诉伯母。”
“不用麻烦了。”方茗摆摆手,笑道,“妈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亲眼见到了岂不是更欢喜?”
想想也是,宋晏就不再坚持,正好护士推着药进来,又把她们两个“赶”了出去。
方茗拉着宋晏坐下,仔细打量了她片刻,有些好奇的问,“我看到这几天的新闻了,你当时真的从舞会上跑掉了?我是说,就这么……跑掉了?”
欢喜之下,宋晏这会儿看什么都是好的,傻乎乎的笑着,“脱了鞋跑的,开始差点摔了,因为那鞋跟实在太高了。”
方茗无语,她看着这一会儿工夫,神思已不知道飞哪儿去的宋晏,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么重要的舞会她还随身带手机!而且没有关机!
也不得不服自家老公电话打的巧,怎么就那么刚好被宋晏接到了,还让她顺利赶了回来,更神奇的是,最后关头还拜对了佛,求对了人。顺顺当当把周博衍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这巧的,简直让人无语。
现在看来,宋晏进周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方茗看着面前这眉目如画的“准大嫂”,眸中难掩复杂。
“对了,那位杜老先生是何方神圣啊,前几天他突然让家里的人把祖传的银玉牌都给他,还一个都不能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