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琮佳一路竞走,她知道她盼望了多年的母亲就在跟在她的身后。有多么恨,有多么气,有多么期待,她已经完全对自己的内心失控了!她不敢回头看她,她生怕一转身,妈妈又跟梦里一样消失不见了。
“佳佳,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许茗芝走的太累了,驻足下来向背对她的女儿说,看到梅琮佳也逐渐放慢了脚步,她才紧赶两步走了上去。她特别想拥抱住她的女儿,可是她不敢,一个抛弃她八年的母亲,这个骄傲的女孩应该很嫌弃她吧,她只拉住梅琮佳的手,坐到马路一旁的石阶上。
梅琮佳坐下之后,便很不客气地甩开了她母亲的手,并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她母亲的侧脸很美,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妈妈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可是,她却不敢亲近她。在她的头顶上,一层层的云浪,云卷着云,云拥着云,云裹着云……像极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一种冲塞的感觉,迷茫,离愁与期待,迷惘与欣慰,追求与兴奋……都矛盾的、复杂的充满她的胸臆。
“对不起,孩子!”许茗芝只说出了这么五个字,便用手扶住嘴巴隐隐地啜泣起来了。都说,孩子是上辈子的讨债鬼,可是,就算这辈子,她也选择了逃逸,除了“对不起”,许茗芝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对不起?!”梅琮佳为这五个字愤怒了,她的整个青少年时代所缺失的母爱,竟要用这三个字了结了吗?如果,非要三个字,她情愿听妈妈说一句“我爱你”,她冷笑地看向旁边她期盼了这么年的母亲,不,不是母亲,她不要这样的母亲,她是“那个人”,与自己渐行渐远的那个人。
“你一定要恨我,是吗?”许茗芝苦涩地问。
“不恨。从你离开以后我的生命里便没有妈妈这个角色了,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是和我不相干的一个人。”梅琮佳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够碰疼她,灼伤她,为什么让她把自己记得牢一点儿,她不遗余力地中伤她,而这些疼,也是一个狠心抛弃自己亲生骨肉的女人理所应当承担的,梅琮佳觉得。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佳佳!这些年,我在深圳,每一天都在想你啊,我对若晨好的时候,就当是对你好了,但凡有机会,妈妈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机会?你是在跟我要机会吗?!你当年选择离开我的时候,给过我机会了吗?”梅琮佳冷冷地一笑,“我爸他可真傻,居然想什么破镜重圆?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儿还能重圆吗?这些年的离别,还能回得去吗?我已经从八岁长到了十六岁了,这八年里我每一天都经历着什么,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谁管过,谁问过?你有你的苦衷,那我问你,我的苦衷呢?你有苦衷干嘛还生下我?!”
许茗芝几乎没有招架的能力,也会默默地哭泣。
“补偿?那你说什么是补偿?你让你那个有钱的男人给我千金小姐的日子?或者直接给我一笔钱?对不对?我连自己爹妈都信不着了,我凭什么相信钱可以给我幸福感、安全感呢?”
“对不起孩子!是妈妈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让你变成这样了……”
“变成什么样儿了,我觉得我的样子挺好,特别穷,特别犟,特别不懂事儿,是吧?但是我告诉你,我有尊严,我不窝囊,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一辈子都不需要!”梅琮佳骄傲地仰起头对母亲,泪珠滚过她的脸颊,流到嘴里咸咸的,却又有热乎乎的东西从眸子里溢出来。
其实,她不想摆出这样的可怜相儿,她想对妈妈说“我恨你”,以解自己心中无数的委屈,可是妈妈那失落伤心的眼神,让她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字。她想说“我想你”,以表达这么多年以来一个孩子对母亲本能的依恋,可是却又不甘心!
她不知道这样呆下去,她会对妈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之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谈举止。甚至,看到妈妈因为她的言语伤心的样子,内心深出都会生出很多的惬意,她被这种惬意的快感恐吓住了,她真心不愿伤害自己的母亲。
梅琮佳最终仓惶地逃走的时候,许茗芝的心也凝结在空旷的大街上。
自从梅纪伟被那帮大盖帽带走之后,魏长英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这些年,她一直都是在女儿梅纪晴的光环里呼吸生存的,梅纪晴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和依靠,所以,梅纪伟这个儿子是不是出息便没那么重要了!可是,这下他居然把自己折腾进去了,魏长英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就算不争气也是当娘的命根子。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那种疼,那种恨,那种怜,从牙根儿一直到骨髓里。
听见门响,她便向梅琮佳生扑了过去。
“怎么样?找到了吗?”
梅琮佳的眼泪在眸子里翻滚,她抽了下鼻涕,没能说出话来。
“这是见到了,他在里面挨揍了没啊?饿着了没?人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我不知道。”梅琮佳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不知道?!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在外面晃悠了一整天,你倒是挺清闲啊,去哪疯去哪野去了,你说说?那是你爸,你亲爸你知不知道!这个小没良心的……”
梅琮佳完全放空地坐到了沙发上,随便魏长英怎么说,怎么骂,她全都不在乎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儿吗?没有。还能被谁在乎吗?也没有。她觉得自己特别孤独,特别受伤,她顾不上奶奶的感受,也顾不上在看守所里的父亲。
魏长英本身脾气就火爆,再加上已经急了好几天了,一看梅琮佳带答不理的样子,火就不打一处来,顺手从门后抄起一把笤杵,就往梅琮佳身上抽,“婊 子生的,长本事了是不是?翅膀硬了,就不把我老太婆放到眼里了?不告诉你个小没良心的,你爸要是有个好歹,你也好不了……”
魏长英越打越狠,越打越气,越气就越打。
梅琮佳仿佛灵魂脱壳了一般,不动不躲,不言不语,闷闷地坐在那儿。
魏长英有些吃惊,这孩子虽说平时就外冷心热,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失了魂一样,当然,她不会往许茗芝那方面想,只觉得儿子那边可能真的遇上了*烦了,杀人了?放火了?该不会是让他偿命,才把这小东西给吓傻了!
“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呀!”魏长英扔掉手里的笤杵,坐在地上干嚎起来,“我他娘的倒是造了什么孽啊……呜呜……”
“够了!”梅琮佳猛然站起来,向魏长英喝道:“这些年我受够了,我连死都不怕,怕你这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也甭拿我爸我妈说事儿,他们谁也没在乎过我,我干嘛要在乎他们,我不会的,我谁都不在乎,谁都不在乎……”
魏长英有些懵,她不知道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真的长本事了,被她一个老太婆欺负惯了或许早该有这一天,但是不该是今天,她坐在那儿怔了一会儿,开始大哭,“纪晴啊,你在哪儿啊……你看看,任谁都敢欺负我了呀……”
梅琮佳二话没说,开门就走。
魏长英又怔了片刻,才毫不客气地骂道:“小兔崽子,真长本事了你!你走,有志气就别回来,死在外面才好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