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海底，龙宫殿内。
龙王斜坐在正座小榻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扣着茶杯盖，看似无所事事，其实那微眯的双眼能将他内心所想完全地显示出来，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龙妃在一旁静坐，似是有些纠结，最后叹息一声，道：“你自己跟她说吧，我不想再谈起当年的事情了！”
所谓“当年”的事情，龙王心知肚明，那必然是痛失爱女之事，就连现在想起来，内心的一角还在隐隐作痛，他也想让当年的事情变作一场梦，但每次看到现在“女儿”这般精明干练，就总是想到当年那个傻兮兮的女儿。
不论是人也要，神也好，总是拿现在的跟以前的去比较。
以前虽也疼爱女儿，但总觉得她太傻，总是担心她的未来，那并不坚强的双肩怎么扛起龙神一族的大业？！
也许是内心抱怨多了，上天真的把那个女儿收回去，又给了他们一个机智干练的女儿，但这样真的好吗？
“我们……总是不能满足……看着以前的想着未来的，未来实现了，又去怀念以前的。”龙王示意婢女将冰冷的茶水端出去，又将这里所有的婢女退出去，后又对着龙妃道：“你躲还能躲一辈子吗？她来了！”
从龙卓进入清澄海的那一瞬间，与清澄海命脉相连的龙王便感知到了。
他身体慵懒，但并不代表他心也慵懒。
就在刚才，妞妞通过开门石来到清澄海，进来便像是受了极大酷刑般地哭喊出来，她说明了一切，还反复质问着自己和妻子，是否对这件事知情，在自己点头称是之后，她又问对于龙卓利用她们之事也可否知情。
自己与妻子哑然。
这会儿妞妞已被龙妃安抚地回到人界，而龙王则立即下达了召回令。
海底石门开，龙卓甩了甩衣袖，来到龙王龙妃面前，鞠了一躬，道：“父王急着召回女儿有何重要之事？”
龙妃欲将刚才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不料龙王伸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而是双手揣进袖子，身体坐直，问道：“女儿，你可还记得我曾给一个下仙讲述慈悲之事？”
龙卓也是奇怪，为何父王叫自己来说这事，按照推断，妞妞已经和他们都说清了，来了无非是一顿责骂说教，又为何说这事？
但龙卓也没有办法擅自转移父王的话题，何况她也不能将真正储君还没死的事情与他们说出来，不是龙卓留个心眼，而是当龙王龙妃听到这事之后，是否还能理智地做出该有的判断，这一点龙卓不能保证。
龙卓懂得什么叫大义，眼下真正的储君连同一位上仙害六神，如果这样龙王龙妃还要认同的话，那龙神一族就完了。
“女儿记得。”
“那我说了什么？”龙王还围绕着这个话题。
“这个……”龙卓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当时父王是在开玩笑啊！他误把下仙说的“慈悲”当成“瓷杯”来说。
龙卓实在不知道父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又道：“说了慈悲……但那是父王在开玩笑啊！”
“所以说，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慈悲；你利用他们，曾经储君的朋友、至交、未婚夫，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你只是觉得，完成最终的成果便是成功，而你从没有想过，其实你已经失败了。”
此时的龙王双眼仍旧微眯，却不带半点笑意。
“如果我要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还会这么说吗？”龙卓亦是不卑不亢，瞪着一双玲珑碧眼。
龙妃再也安奈不住，一拍桌子，道：“我们一直拿你当我们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我们做的不够好吗？反而是你一直不拿我们当你的亲生父母！”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也说说，这么多年，你们只是因为这个身体是你们女儿的，所以才会爱屋及乌，而对于其真正灵魂的我，你们心里想必是深恶痛绝了吧！”
龙妃欲再说，龙王伸手制止了龙妃，龙王并没有暴怒，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是平缓的，他说：“你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慈悲。”
“我……”
龙王立即打断龙卓要说的话，“慈悲是于人方便于己方便，我叫那个下仙用瓷杯挡在胸口处，这样做刺杀他的人不用定罪，而他自己还受不到伤害。因为你不懂得慈悲，所以你总是做害人害己、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想想最后，谁更痛苦啊？”
龙王说完这句话，他又盯着龙卓一会儿，才伸手示意龙妃和他一起走出去。
龙卓心里憋着一口气，此刻听完龙王说的话，心中这口怨气更甚。
谁更痛苦……心里酸酸的、闷闷的，想哭又哭不出来，不想哭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往眼睛里顶。
龙卓觉得做到这个地步，很多都不是为了自己。
但又有很多是为了自己。
比如说她希望永远当这个储君，但并不是为了权力，而是温情。她没有受到过父母的关爱，没有受到过朋友的关爱，更没有楚墨那么尽心的照顾。
但这些又都不是自己的，都是这具身体以前主人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了，她只知道，现在将自己打拼下来的一切全都拱手让给别人，她做不到！那样，她就将一无所有，白白背负了冒充储君之罪。
她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门口处一个婢女从外向里扒着门边，探头看着龙卓，轻声问道：“储君，可以进来了吗？我看龙王和龙妃已经走了。”
龙卓抬头，僵硬地笑了下，道：“进来吧。”
那个婢女端着杯茶，给龙卓倒了杯茶，又往里面放了点莲子心，这才加上盖子，闷一会儿。
龙卓说了这么半天，也真是有些口渴，便道：“那莲子心以后就不要放了，等待的时间太长。”
谁料婢女瞪了一双小眼，带着些嗔怪之意，“怎么可以！龙王龙妃说您劳心劳力，心火旺盛，日后急火攻心就不好了，这莲子心啊，是清心去火的，你一定要喝的！”
龙卓听着婢女说这些话，心想这在茶水里放莲子心的习惯，定也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个真正储君的。
于是龙卓又道：“算了吧，下次不要再放莲子心了，你们沏着麻烦，我等着也心烦。”
只见那小婢女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扁着小嘴，道：“储君可千万不要这样说啊！龙王龙妃听见会伤心的。几年前，储君你突然奋发图强！”小婢女说着双手在空中画了好大一个圆，好似让龙卓明白自己在没奋发图强之前是多么废物。
“龙王龙妃怕你累过了头，于是命人去莲花仙子那讨莲子心，当时啊还没到收获莲子心的季节！龙王倚老卖老，又是说好话又是威逼利诱，才要来人家莲花仙子以往保存的莲子心！所以您一定要喝的！”
龙卓耳朵里听着，心里多出了许多愧疚。
几年前……突然奋发图强……
那也就是自己刚刚占据着身体的时候……他们是爱自己的……
不对不对！龙卓猛地摇了摇头，他们爱的不是自己的灵魂，而是这个身体，他们女儿曾经用过的身体。
对，对！他们一定是因为这个身体才这么照顾自己的！
龙卓起身，对着婢女道：“我回去了，等这茶太耗时间，下次再喝吧。”
龙卓说完，也不顾小婢女失望的眼神，便径自走出了龙宫。
她逆着海水缓缓上升，来到清澄海的岸边，在那里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白衣抖擞，似随风飘动的云朵一般，那是楚墨。
他看似很着急，想着怎么下到这清澄海的海底。
龙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与楚墨见面了，内心竟然有一种悸动；她竟然觉得自己很高兴再见到楚墨！
但龙卓立即将这情绪压了下去，面上带着冰冷的表情，走过去与楚墨打了照面。
龙卓用一种桀骜不驯的口气说道：“你来干什么？”
楚墨轻笑，比起龙卓的严肃拘谨，他身上露出的却是一种洒脱，他道：“小神想了，与其储君跟我曾曾曾祖父谈退婚的事，被他老人家训斥；倒不如小神去跟龙王龙妃说，是我主动要求退婚的，责任就全在于我了。”
“你是想说，你现在都还在为我担忧吗？”
“习惯了……”
龙卓心中一阵欣喜划过，但随即又告诉自己不要妄想了，这是不可能的。就像父王说的，自己不懂何为慈悲，如果跟楚墨在一起，今后还是会利用他，害的他不得善终。
而换一种想法，楚墨接近自己，又真的因为是不舍吗？也许他接近自己是在想为真正的储君报仇怎么办？
两种想法在龙卓脑海里乱窜，她做不到真正的相信别人，也做不到完全地舍弃别人！
于是龙卓故作冷静地道：“那今后要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了！”
龙卓说完，一甩衣袖，快走了几步，快走出清澄海岸边领域的时候，她站定又道：“楚墨灵君，你不用下去了！这次也没有人会再带你下去，婚约的事情，我会去说的，不劳烦灵君担心了。”
龙卓说完，身影真的消失在岸边。
而楚墨则望着龙卓消失的地方，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