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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试炼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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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似无意,却盯牢魏老的神态。他并无异常,扶着胡须道:“这点小事,哪敢麻烦碧云宗的高徒。”

韩姣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之极,“问问也是无妨。”

魏老只推说不必麻烦。两人又寒暄几句,魏老温言道:“姑娘奔波许久,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令师弟过一阵必会醒来。”

韩姣又再次向他道谢,一直将他送到门口。

魏老一走出门,待无人看见,如富家翁一般的笑脸顿时就隐了,化作一脸沉色。走到另一厢书房外,敲门轻声问道:“公子,现下可方便?”

襄说了一声进来。他推门进房,站在门旁恭敬地躬身道:“刚才我已试过了,她并未将诗词补全。”

襄沉吟了一会道:“这么说,三界镜也会搞错?”

“我想应该是她起了疑心。”魏老道,将刚才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道后,他眉间拧成川,“若是没有反应,她站在门外犹豫这个举动就有些奇怪,而且她进房时脚步有些急促,只停顿了一下,又有所不同。我怀疑她已起疑。”

襄闻言露出一丝笑:“都说疑者见人皆疑,真是一点不假。”

魏老也跟着笑了起来:“或许真是老朽多疑了。”

“未必,”襄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她是多谨慎的人,我与她相识时她才九岁,在我的意乱秘道术下还清醒自知,试探、欺骗尽皆无用。所以她就是识破你的试探,我也不觉得奇怪。”

魏老听了惊讶非常,他知道公子襄的道法高妙,尤其是意乱秘道术,叱咤离恨天境内。想不到居然会被一个九岁大的小姑娘识破,想到这一点,他不仅摇头苦笑起来。

韩姣守了孟纪一会儿,见他呼吸沉实平坦了,就去了准备好的客房休息。她接连几天都没有合眼,虽说是修仙之人,也感到身体疲惫了。

回房后,她施了一个隔绝术,整理了一遍行囊,又打坐吐息了一周天,意外地发现,她几次耗尽灵力,经脉竟然变得坚韧了许多。这可算得是离开宗门后最大的意外之喜。

她只欢喜了片刻,就耐不住沉沉睡去。

到了夜半,她恍惚听到孟纪喊“师姐,师兄”,猛然一下就醒了过来。

她冲到孟纪的房里,见他坐在床上,一脸的惊恐和着急,满头大汗如黄豆般。直到看到韩姣,他才哑着声道:“小师姐,我们这是在哪里?妖僧呢?晓曦、师兄和师姐呢?”

韩姣走到他身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别着急。”

孟纪瞪大了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她。

韩姣无法,只能将事情前后来由都详细说了。孟纪听完后,脸色苍白,双目空洞:“这……这么说,晓曦和师姐都被妖僧抓走了?去哪里了?师兄能把她们救回来吗?”

韩姣默然不语。孟纪挣扎着就要往床下跳,口中道:“小师姐,我们快去救他们。”韩姣立刻拦住他:“你这样子可以救谁,总要知道他们行踪才行啊。”

孟纪停了下来,语气寥落道:“谁会帮我们?”

“此间的主人,”韩姣道,“他们答应了帮忙。”

“就是你说的那个法力高强、乐于助人的公子?”孟纪问。

韩姣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怎么行,”孟纪想了想,急道,“哪有无缘无故就帮人大忙的,这事非妖即邪。小师姐,你可别盲目相信他,若是没有图谋,他会出这么大力?”

韩姣心中咯噔一下,看着孟纪不语。

孟纪被她注视良久,怔道:“怎、怎么了?”

韩姣叹道:“你说的不错,想不到这一毒,让你脑子好使不少。”

孟纪涨红了脸,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要快些去才好,不知道师姐、师兄他们吃了多少苦头。”

韩姣道:“两位师兄都是接近小成境界,他们两人联手,足以抵挡慧及那个妖僧,你别着急,好好恢复灵力,不然赶去了反而成为拖累。”

她一再相劝,说的又有理有据,孟纪终于平静了下来,躺回床上,可不到片刻,他又翻身坐起。韩姣瞪他:“又怎么了?”

孟纪红了脸:“我想去茅厕。”

“快去快去。”韩姣挥手。

孟纪穿好衣裳走出房门,谁知没走多久又转了回来,站在门口轻声喊:“小师姐。”

韩姣只觉得额头抽搐了一下,咬牙道:“你又怎么了?”

“妖怪,”孟纪蹑手蹑脚地走进房中,反手关了房门,脸色青白,“这里都是妖怪啊。”

韩姣大讶:“什么?”

孟纪在房里来回走了好几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看见了,这个庄子里住的全是妖怪。”

原来刚才孟纪去茅厕,走到半路,见到两个守夜的灵仆,远远瞧见还不觉得异常,走近时发现两人都有尾巴,吓得他立刻逃了回来。

闻言韩姣深深皱起眉来。

碧云宗虽然是道门正宗,但是并不与妖魔鬼怪为敌,宗门也没有规定,见了妖怪就要除魔卫道。所以孟纪只是半路逃了回来,而不是拿了他的板斧冲出去。

韩姣等人年幼入宗时就读过碧云宗的历史,说起来倒也是非常有趣。碧云宗在立宗之初,始祖道法冠绝天下,除魔卫道立下大功,后来自立了门派。而在千年后,除魔卫道早已不是宗派的宗旨。

说起正道、魔道之争,其根本原因是修成通天的手段不同,久而久之,造成了双方的矛盾。这种矛盾随着两方各居一重天而显得不再关键。用俗语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修炼,也都是为了飞升吉祥天。尽管道宗看不起魔修手段残酷激烈,魔修也鄙视道宗行事温吞,双方各不顺眼。平时这种不顺眼就表现在态度上,而到了利益之争时,就化作了征伐的借口。

五六百年前,两重天也曾发生过大战。当时碧云宗领着其余六派和海外散仙,口号就是“正邪殊不两立,当以除魔为己任”。这场大战究起根本原因,是为飞升吉祥天的根本利益。当吉祥天消隐不见,两重天各自没有了希望。又因为争斗中陨落了太多高阶修士,两方立刻摆出偃旗息鼓的架势。碧云天七大宗门的态度顷刻转变为:“百法皆能通天,不必以此起一时纷争。”

韩姣十二岁读完整个碧云天的历史后感慨:分分合合,不仅是国之纷争,修仙界也实在不能幸免。

所以除魔卫道,不看你身在哪个阵营,而是看你生在哪个时代。

现在,正好是修仙界的和谐时期。

周徇真君也说过,万法不离其宗,妖魔鬼怪也是天道循环中的一环,若没有行恶,不必赶尽杀绝。

事实上也杀不绝。

离恨天满是妖魔鬼怪就不说了,就是碧云天内,七大宗门封山聚灵,使宗内灵气如云,几乎每年都有兽类变异,花草成精。修仙界内的妖精鬼怪实在不稀奇。只是生在碧云天的妖怪低人一等,而到了离恨天正好相反,人低于妖怪。

灵兽也是同样道理,守在碧云七宗的大门口,被称之为灵兽,要是守在离恨天的大门口,那就是妖兽了。

孟纪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妖怪,显得有些无措。等了一会儿后,他憋不住道:“小师姐,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韩姣看着他,直到他连耳朵都红了,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胆子这么小。只好顺势应道:“那就去看看吧。”

两人用了敛息术,轻手轻脚地绕到走廊上,花园里静悄悄的,月上树梢,清辉如水,草木、青砖、墙瓦上如披了银霜。月光对妖物来说,是一种滋补的能量,院中有不少灵仆都面对月光,伫立不动。

孟纪走到廊底,自去茅房。韩姣依在柱子后,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地往外看。

站在月牙门旁的两个蓝衣灵仆是最近的,一个从衣服后面伸出一条尖细的长尾,还有一个头顶上扑地一下,多出一对黑毛耳朵。从外形上来看,一个是老鼠,一个是熊。韩姣看清后先是有些惊慌,可待了半晌都没有什么其他异状,她放松了心情,倒看出几分趣味来。

廊下的树木簌簌地响了一会儿,孟纪曲着身体摸了回来,看着院中对月修炼的众妖怪,脸色变得七彩缤纷的,最后幽怨地看了韩姣一眼,意思是,你怎么把我带到这么一个妖怪庄子来。

韩姣横他一眼,还是妖怪救的你呢。

师姐弟两个一个站在柱后,一个躲在树丛里,对着院中看了许久,除了妖怪修炼,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修炼已经是很枯燥的事,更枯燥的是看别人修炼——过了大半晌,两人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比院中妖怪更傻的事,连忙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日魏老将两人请去院中品茶。

孟纪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所有的表情都挂在了脸上,尽管韩姣叮嘱了不下三遍,他的态度依然古怪,既想要道谢,又像是喉咙里被卡住了什么,那吞吞吐吐的样子着实让人难受。

魏老显得丝毫不介意,和两人随意聊了起来。

原以为聊天只不过作打发时间用,谁知说了没一会儿,韩姣和孟纪就发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打扮得如凡俗员外似的老者,见闻之广博,简直令人惊叹。

脸色有些扭捏的孟纪都被他所说的吸引了,插嘴问道:“你说的地方都去过,这怎么可能呢?”从碧云天到离恨天,从西镜到极北,他说的一切,宗门内的弟子只在书上读过。

魏老笑道:“当然去过,我年轻时也是个血气方刚,认为天下无论何处都可去得。”

韩姣瞄了他一眼:“您有多少岁数啦?”

“八百多岁了。”魏老道,“具体的可记不清了,五百岁后,我就不记具体岁数了。”

两人都吸了一大口气,孟纪诧道:“你的修为看起来可没有这么高深。”周徇真君都没有这般高寿,但是已经到了元婴境界。眼前的老头身上灵力波动比之周徇真君差得远了。

韩姣在桌下狠狠跺了他一脚,孟纪疼地直呲牙。

魏老哈哈笑道:“小弟兄说的不错,虚长这岁数,但是修为没有上去。”

“那怎么会这么长寿?”在韩姣警告的眼神下,孟纪依然没管住自己的嘴。

“我们妖族,修炼有所小成后,总有一些与生俱来的本领,”魏老三指捏着胡须道,“我族大多长寿。”

他如此坦诚了身份,两人齐齐发怔。韩姣这才明白,原来不是被他们堪破,而是主人根本没有想过隐瞒。

在庄中住了三日,除了魏老时不时来陪伴,予央看到两人就远远避开,襄则完全没有踪迹。孟纪急的团团转,几次催促离开。就在韩姣也快要耐不住气时,终于有消息传回来了。

韩姣和孟纪立刻赶去了花厅,襄、魏老和予央都坐着。

孟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襄,万没有想到对方是一个气度不凡,翩翩胜过世间王侯的年轻公子,一时也给震住了。偷偷问韩姣:那就是乐于助人、法力高强的公子?韩姣无奈点头。他又问,也、也是妖怪?韩姣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在他脚上踹了一脚。

襄坐在首位,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乎听得一清二楚,往两人扫一眼,别有深意。

两人坐下后,魏老作为主人先开口道:“僧人的踪迹已经寻到,在赤山洞附近。”他拿出一卷羊皮。韩姣接过一看,赤山洞已在月池国的境内。

孟纪立刻跳起来:“我们马上去吧。”

魏老道:“莫急莫急,这赤山洞地势极为特别,据打探消息的人说,那僧人路上曾和两个道门正宗的弟子恶斗了一番,受了些伤,这才转途去了赤山洞。要知道,赤山洞从古至今多发怪事,寻常人没有准备决不会去的。”

韩姣听得十分认真。孟纪暗自一喜,听到僧人受伤,当然是师兄占了上风。

襄悠然说道:“我陪你们走一趟吧。”魏老点点头,予央急道:“我也去。”魏老立刻呵斥道:“你去凑什么热闹?”予央一双美目往襄看去,口中道:“给公子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襄先看了韩姣一眼,见她自顾想着心事,转头对予央道:“不必了。”予央大急,还要辩说几句,但见襄的眼眸沉沉如同深潭一般,立刻就不敢多说了。

孟纪道:“不用公子费力了,我们师姐弟就行啦。”襄长身而立,不轻不软地说道:“赤山洞十分古怪,你们从未去过,还是由我带路吧。你们师兄、师姐安危尚不知晓,多我一个也可以帮上忙。”孟纪被他堵住后话,只好允了。

魏老送了两人好几张千里地行符。稍作整理后,三人就结伴上路了。

千里地行符用上之后,千里路程都变成了坦途。其实以襄的能耐,带着两人飞去时间会更快一些,但是他有意隐瞒,韩姣也装作不知。

每人用了两张符后,终于到了赤山洞。

虽叫作山洞,其实是一个葫芦谷,从山间小路而上,有暗河从山腹中流出。两山相连的地方,形成一个门洞,远远观去,怪石嶙峋,十分险峻。

可惜三人到达时,日沉西山,晚霞都无,暮色已降临。孟纪想要冲进去,被韩姣训了一句:“浪费灵力做无头苍蝇,赶去被妖僧杀吗?”他一口气泄了下来。三人在半山坡上生了火,打算休息一晚再进山。

苍穹很快被遮上了夜幕,秋末时分,树丛草林里只有寥寥几声虫鸣。

韩姣靠着石头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到头发被人掬起,怔忪地往上一望。只见襄坐在石旁,火光将他的脸庞勾勒出来,光彩熠熠,让人惊叹。

韩姣蹙眉看着他。

他低下头来,凑到她的耳边,口气轻昵地问道:“这一路你都不和我说话,为什么?”

韩姣微微仰头,在火光摇曳中注视他。俗语有云“灯下观美人”,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其中的意味。襄的倜傥风流仿佛在火光下被无形扩大了十倍,让人生出目眩神迷之感。何况他离得如此之近,轻微的吐息都拂到她的脸上。

这一刹那,韩姣不自禁地出神,他说的话飘过耳边,缥缈不真。

“嗯?”襄发出低沉的一声。唇角略弯,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显得心情愉悦极了。

韩姣低声开口道:“那个庄子里的人,都是你的属下吧?”

襄略一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那里很熟悉,守庄的阵法、布置、里面的人,”韩姣慢慢说道,“这里是碧云天,有一处让你这么熟悉的地方,一定是你曾经布置下的,而且信任有加。还有庄子里的人,灵仆连看都不敢看你,庄主魏老对你毕恭毕敬。就连在花厅里,你也是坐在主位上。”

襄将她的一绺头发绕在手指上,柔顺滑腻得就像一根丝带,他悠然道:“你都看出来了?”

韩姣心中暗哼。

他又道:“那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并没有刻意瞒你。”

韩姣轻轻闭上眼:“都夜了,明天再说吧。”

襄闻言狠狠扯了一下她的头发,在她呼痛前又温柔地替她揉发顶,眼神温柔又怜爱,仿佛前一刻的动作并不是他做的。

“既然已经亲眼看过了,你就该知道,妖魔并非你所想象的那么可怕,”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不容逃避,“他们一样有血有肉,同样需要修炼才能得道。在他们之中,有博学多才的,有温和可亲的,除了修行方法,和普通修士没有什么不同。”

韩姣揉了一下眼皮,无奈道:“那又如何?”

襄微眯起眼,韩姣又呢喃道:“好和坏,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忽然之间就静了下来,木柴在火中发出噼啪的一声,响在两人的耳旁。襄忽然笑容敛去,面无表情。他的手从她的头上移开,在石上一敲,并没有声响。

韩姣心头狠狠漏跳了一拍,无端感到有一丝紧张。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微睐,“名门七宗教出来的弟子就是这样?过河就拆桥,眨眼不记他人的恩惠?”

韩姣哽在那里无法言语。这情形实在奇怪极了,离恨天的人居然来教她知恩图报。她吐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帮了我,我当然不会忘怀,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回报他们。可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他们为人好或不好,他们留在碧云天做什么……这些事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想知道更多。”

襄一直耐心地听她说着,神色不变,眼神却渐渐深凝。

她被困在大石与他的身躯之间,火光只能照到她一半的脸颊,玉雪一片,即使是沉在阴暗处,也仿佛能透出光来,细腻的肌肤好像白瓷一般。她朦朦胧胧的样子,似乎还有些睡意,细密的睫毛连成一把小扇,说话时轻轻一颤。

襄觉得心底一阵阵发痒,想要好好揉她一下,捏她一下,或者是亲她一下……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听完她一番话,他露出玩味又自嘲的笑容。

这小姑娘,聪明的地方让人欣赏,机灵的举止让人欢喜,唯独这自私的个性,让人恨得有些牙痒。

“那我呢?”他又凑近了些,看着她的睫毛急促地颤动了起来,“你也打算和我划清界限,从此就当作陌路人?”

他的举止实在暧昧到了极处,低头那一霎,韩姣还以为他要亲过来,吓得猛眨眼睛,脸色飞红,使劲把头撇到一边,可过了一会儿,又发现他只是看着她,曜石一般的瞳眸里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戏谑。

她顿时感觉被耍了,脸颊上的红晕一直蔓到了耳根上,抿着唇愤愤不说话。

“说呀。”襄心痒难耐,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韩姣轻轻拍开他的手,坚定地说道:“你这样的大人物,本来就与我界限分明。”话一出口,她就感到积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挪走了,轻松许多。

襄皱起眉道:“你知道什么?”

韩姣看着他:“离恨天的妖王总共只有五位,叫‘襄’的只有一个。那天你现身毁了三界镜,身份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吧?”

“是啊,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襄轻轻笑了,“我是一个被夺走身体的人,现在那个人还成了魔主,所以小姑娘害怕了,赶紧与我划清界限,省的日后被拖累了。”

韩姣被他说得更加脸红,诺诺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执拗地问。

韩姣长长吸了一口气,不去看他,这才说道:“像您这样的境界、地位、能力,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她一张口,一直想说的话就滔滔不绝,“我只是很凑巧地七年前遇到了失去身体的您。除此之外,我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道门弟子,灵力不强,法术不高,就是去试炼也没有把握。再给我百年的时间,我也不一定能帮上您的忙。而且您也不缺少部下吧,就是摇旗呐喊的人,也比我有本事多了。我并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但是报也需要有价值,倘若牺牲了我,丝毫效果都没有,那我何必做这种无谓的牺牲呢。况且您也不需要。”

说白了,她就是不想被牵扯进去。这种高阶修士之间的恩怨,岂是她这小人物能参加的。所以她装作不知不明,不理不睬。

而且她还有一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心。有得必有失,当总是得到,难免会有一种深刻的忧虑,某一日会不会猛然失去更多。

她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已经长久,现下忍不住就倾吐了出来。

襄道:“说到底,还是要撇清关系,小丫头,现在不觉得太晚了。”见韩姣睁大眼,他笑笑:“把离恨天的妖王带入碧云宗内藏匿七年,你觉得碧云宗的峰主、长老会原谅你?”

韩姣僵住了身体,看他笑着说出这么坏心的话,忍不住长吸一口气道:“你……”目光一转,她又自持镇定道,“之前我又不知道,何况峰主、长老怎么会知道,要是你去告诉他们,宗门内只会怀疑你的用心,把这当作一个陷阱。”

她机敏得真叫人惊叹,襄哈哈大笑了两声,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想让他们知道多的是办法。”

韩姣瞪他,想了一想道:“和我这样的小人物过不去,说出去都要笑死人。”

襄不吃她的激将法,一头低下,靠在她的身边。那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灵体,让她打了一个战。他一手环在她的肩膀上,任由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温柔又诱惑地说道:“碧云宗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忠心,傻姑娘,功法道术,我可以教你更好的。不要你摇旗呐喊,也不要你冲锋陷阵,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韩姣心里直打战:“那要我做什么?”

他俯身要去亲她的脸颊,仿佛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是呀,要你做什么呢?”

“你干什么——”一道大喊截住了他的动作,孟纪从火堆的另一旁跳了起来,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圆脸涨得红紫,一手已经摸到了板斧的手柄上。

“小师姐,你、你没事吧?”他结巴道,“他……他做什么?”

韩姣刚才在冰火两重天中挣扎,被孟纪这么一喊,顿时觉得松了口气。襄笑笑,对孟纪视而不见,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说道:“好好睡吧,我来守夜。”

孟纪狐疑地看着他,直到他走到火堆的最外围,远离了韩姣,他才松了一口气。此时也没有立刻重新躺下,他想到刚才醒来,看到石头旁的两人,从背影看,相依偎在一起,其实场景并不香艳,却让他莫名的心跳失速,面红耳热,脑子热浪一冲,他就跳起来了。

“师姐,”想了半天,他从火堆旁挪了过来,躺在韩姣的上方,“我,我陪你一起睡吧。”

这话说得颇有歧义,念在他说话一向不经脑子,韩姣忍了,疲惫地轻声道:“睡吧。”

孟纪躺下没多久,就连连翻身不停。

韩姣感到精神疲惫极了,又被他的动静惊扰到,叹息道:“你还是睡回去吧。”

孟纪转头过来,纠结了一会,问道:“小师姐,你和他是不是……”

“不是。”韩姣道。

襄回头对两人看了一眼。

“那他怎么,”孟纪满头雾水,“你被他欺负了吗?”

韩姣戏弄他:“是呀,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给你报仇。”孟纪哧溜一下又要炸毛。韩姣一把拉住他,“骗你的,疯了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襄那处看了一眼。只见他倚树而立,笑的别有深意。

“我觉得他不好,”孟纪忽然正经道,“小师姐,他比季城还靠不住,你可别和他好。”

襄目光转来,冷冽中自现锋芒。

韩姣一头冷汗,捏了孟纪一把,阻止他继续得罪襄,心里默默回答:我知道。

第二日一早熄了火,三人就起身要深入赤山洞之中。

山腹之中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碧绿澄清,宛如玛瑙,湖水一直贯穿山体。要想入洞,就必须走水路。

韩姣和孟纪已掐起了提气术,打算临水进洞。

襄从一旁倒垂水面的斜柳上摘了一片叶,吹了一口气,叶落在湖面上化成了一只轻舟。

孟纪见状瞠目不已,这才知道此人法力高强,远在他们之上。

轻舟无风自动,带着三人在湖上穿行,速度奇快,在绿色的湖面上划出一道白浪。横穿后直到了洞口附近,轻舟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山洞的入口有石峰林立,倒缀在山体上,两旁又有各种奇怪的花木,大多叶细枝长,堪堪垂到湖面上。

洞口的光线比较暗,当轻舟驶入时碰到一根倒垂的枝叶,忽然间,那长长的树叶卷了起来,韩姣往树上看去,只见卷成一团的叶子忽然膨胀,又伸展开,一根根化成了蛇,张着嘴,露出獠牙往三人咬来。

乍一眼看去,满树的叶条都变成了细小的绿色长蛇,这场景直叫人头皮发麻。襄随手一弹,扑来的蛇都在空中碎裂。只有两条小蛇,扑到了孟纪的身上,把他吓得如银丸般弹起,险些将船掀翻。

襄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一眼。

韩姣给了孟纪一个同情的眼神。

入洞之后,里面漆黑一片,耳边只听到水声潺潺。襄手一扬,一道流光盘踞在轻舟的上方,霎时让人眼前一亮。这山腹中的洞宽阔而深广,头顶上都是倒耸的钟乳石,绵密如林,有的险峻、有的嶙峋,让整个山洞显得幽深而诡异。时不时还有水滴从石柱上滑下,落在水面上滴答滴答,于静谧中格外惊心。

韩姣抬头看去,见了这样幽森的景色,暗自惊叹。

轻舟又驶入十来丈,回头往来路看去,山洞口已经隐然不见。山洞里微微有风,拂到身上都是凉飕飕的。一直以来,几人都没有说话,此时孟纪忍不住开口道:“这里真是有够阴森的。”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在安静的洞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分明。

襄低声道:“要小心。”

韩姣和孟纪还不明所以,看他站到了轻舟的头上,行驶的速度也慢了许多,猜想是发生了什么古怪。过了一会儿,韩姣感到六识的范围越来越小,几乎除了舟上,其他地方用神识都已感觉不到。

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隔绝修士的感知。

韩姣和孟纪的神识还很弱,襄受到的影响最大。从入洞时他已感觉有些不妥,到了此刻,他用神识已探不到三丈以外的距离,这才知道赤山洞历来古怪诡异果然不是误传。

轻舟忽然摇晃了一下,韩姣和孟纪各扶住船的一边,襄沉声道:“这里水浅,不能再行舟了。”

韩姣望了望四周,除了流光能照到的一小块地方,其他都是黑漆漆一片,甚是瘆人。听到襄说要弃舟,她和孟纪各自瞅准了一块水面突出的石块,提气跃了上去,又祭出流光两道。

襄飞起,脚下的舟已变回了柳叶,他踏着水面往前而去,两人就跟在他的身后。

“这里的确非常古怪,”襄一边临水而行,一边说道,“你们跟在我身后,不要走岔了。”

在水面走了许久,眼前如一个无底洞,似乎永无止尽。

孟纪忽然低低惊喊了一声:“水……水下有东西。”

韩姣本就被他突兀的声音惊吓到了,再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发白。她虽然修行多年,但依然是一颗平常人的心,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怎么也无法轻易消除。

她低头看去,用流光一照,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暗黑一片的水下,有数不清的、蝌蚪似的东西在游走,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个水域。

韩姣感觉腿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她宁可去面对凶猛的鳌来,也不想面对这种又小又多不知名的生物。

“别怕。”襄忽然折返来到她的身边,“我就是自己掉下去,也不会让你掉下去。”

黑暗中他调笑的声音格外清晰,韩姣庆幸此刻乌七麻黑,尴尬也瞧不出来。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心理上倒确实轻松不少。

水声流淌,很快进入一个狭小的洞口。三人穿过,眼前豁然开朗,到了另一个山洞,四面环壁,似乎是到了死路。襄抬头看了一眼,眼睛微眯,一飞而起,凌空站在上方,招呼道:“在这里。”

韩姣和孟纪都提气跃起到半空,仔细看去,原来山壁上有十来个洞口。

“这么多,”孟纪惊疑,“应该是哪个?”

襄闭目了片刻,眉头皱起,摇头道:“感觉不到,看来要进去看看才行。”

这邪乎的地方,韩姣暗自咬牙,仔细看了看每个洞口,没有找到任何痕迹。襄见了她的举动道:“我刚才已经看过,十一个洞口都是一样。看来你们的对手非常狡猾。”

这一点韩姣和孟纪深有体会。

神识无法伸展,要知道里面的情形,只有进去了。襄没有说话,孟纪早就焦躁难安,韩姣于是下决定道:“我们一个人一个洞,进去看看吧。”

孟纪迫不及待地说“好”,然后就要往里钻。襄却身形一闪,来到韩姣的身边:“我陪你进去。”韩姣摇摇头:“这么多洞,要一个个进去,还是分开行事吧,节约点时间。”

襄慵懒地笑了一下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你,我怎会来?”

韩姣轻柔地说道:“他们是我的师兄、师姐,要是不救出他们,我不会走。”

暗色中襄面无表情,良久之后终于道:“那好,你带着这个,若是有危险,扔了之后我会马上来救你。”

他在她手心里塞了一块石头样的东西,和他的手一般冰冷。韩姣知道这和宗门内的萤石作用一样,接过后捏在手中,转头又叮嘱了孟纪,遇到危险时一定要通知。三人这才各自寻了一个洞口走了进去。

这些个山洞位于山腹之中,底下又有暗河流淌。洞虽然位置极高,也是潮湿滑腻异常,地上、壁上都生有暗苔,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泥土湿腥味。

祭起的流光只能照明眼前三步,韩姣走的异常小心,每一步都仔细地观察四周,就怕在这狭隘窄小的空间内会突发什么异常。

走了很长的一段后,潮湿的感觉渐渐淡去,洞穴也变得宽大,有了人工开凿的痕迹。韩姣正走着,忽然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她立刻停下脚步,隐去流光,贴在岩壁上,掐着敛息术不动。

片刻之后,那声音又再响起,韩姣这回听清楚了,这是有人在走动。而且声响越来越明显,显然是渐渐走近了。

她不敢动,直到洞口深处有一道亮光飘过,只一闪就不见了。

韩姣想了想,往亮光处疾步走了过去。

走到洞底,有了分岔口,她记起那道光闪过的方向,往左一拐,跟了上去。前面的人走得不快,灯火隐隐闪闪,始终在前方。韩姣就跟在后面,直到那人停了下来,站在一个洞口前。她大着胆子走近几步,瞧见对方提着一盏宫灯,身材娇小,裙裾摇摆,是个女子。

韩姣心头一跳,又走近几步。

前面人忽然转身过来,娇嗔道:“怎么,你还不放心我一个人回来?”

韩姣被她吓了一跳,再一看她的脸,惊喜道:“孟晓曦。”

孟晓曦看到她也是一惊,脸色骤然复杂起来,有惊喜,有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

“他们呢?师姐、师兄呢?”韩姣立刻走到她面前,急促地问。

孟晓曦很快从刚才那些情绪里挣脱出来,神色平静,冷淡地说:“你来救谁的?”

韩姣意外道:“当然是你们了。”

“就凭你?”孟晓曦嗤了一声道。

韩姣觉得她的表现怪异极了,但是此刻不好计较,只好柔声道:“好师姐� ��他们在哪里?我们赶紧去找到他们,好尽快走人呀。”

孟晓曦静静地看着她,笑容越来越大,看起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韩姣只好焦急地瞅着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孟晓曦容色一敛道:“我怎么了?能怎么,不就是陷于敌手多日,忽然来了个不自量力的同门师妹说要救我嘛。”

韩姣被她讥讽的口气激起了怒气,硬声道:“我师姐、师兄他们呢?”

“原来还是来救百里宁的。”孟晓曦笑了一声,目光中透出恨意,“果然是同宗的师姐妹,情深非比寻常呀。”

韩姣莫名其妙地瞪视她,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怎么面孔一样,性子变得截然不同了。

孟晓曦倏然转身往另一头走去:“要救人,跟我来。”

韩姣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默默走路,不再言语。

韩姣看着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蓦然叹了口气,心道,她被擒了多日,心里肯定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就是脾气大点也是情有可原。这么一想,刚才的态度也不奇怪了。

她想要说什么来安慰几句,忽然见到孟晓曦在灯火下被映照得面无表情的脸,她心头猛地一跳,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洞里来去自如的?”

孟晓曦身体一僵,回过头来,唇角勾起一笑,在这阴森的洞穴内竟透出几分森森寒意来。

“韩师妹,”她幽幽地说道,“你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韩姣被她的眼神盯得心底发毛。很难说清这一刻她的眼神里到底包含了多少种意思,微淡的灯火里,她的脸颊白皙,笑容温顺,眼睛如火光般一亮一亮。

韩姣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柔缓道:“师姐,你到底怎么了?”

孟晓曦格格一笑,那么突兀,她伸手捋捋鬓发,神色一变,骤然自怜自哀,咬牙切齿道:“我失身了。”

韩姣嘴唇翕动了一下,觉得口中发苦。

两人一时都无法言语,距隔着两步,相对默默而立。

修士的生活与凡俗截然不同,对女修士而言,受世俗束缚的要少得多,贞洁也并非那么重要。作风随行、生活豪放的女修士也多的是。只要不妨碍大道修行,宗门也不会干预。所以,对于女修士的贞洁来说,主要看个人所持的观念。

孟晓曦出生在大魏国,那个即使露出过多肌肤,都要被逼嫁人的诸侯国。她入宗门时已经十一岁,即使成了修士,某些思想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而这一次,又是在这样一种被强迫的境地。

看着她的样子,韩姣都觉得心疼,仿佛胸口被堵住了,闷闷的难以喘气。

“师姐。”韩姣苦涩地唤了一声,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孟晓曦脸上已转眼换了一副表情,目光闪烁,又是愤然又是狰狞,一把抓住了韩姣的胳膊,力气奇大无比。

韩姣闷声呼痛,低声道:“你冷静一些。”

孟晓曦美丽的脸上已有些扭曲,充耳不闻,伸手在洞壁上一摸,骤然出现了一个洞口,她使劲把韩姣往里面一掼,喃喃道:“何必同情我,我们很快就一样了。”

韩姣被她狠命一摔时反应过来,刚要蹿过去,可身上的灵力在洞内骤然全失,她蓦然一惊,眼前的洞口已经消失。她扑在石壁上,用手使劲地拍,并非一般的土属性,十分怪异,用力击打也没有声响。

韩姣喊道:“你疯了吗?我是来救你的,你不想出去了?”

“救我?你是来救百里宁的吧,少在那里惺惺作态。”孟晓曦站在石壁外,怪异地笑着,“韩师妹,你不是一直对我看不顺眼,会这么好心来救我?你们两个都是这样,惯会虚伪地充作好人。说什么来救我,到了紧要关头,只顾着百里宁那个贱人,我的命算什么……”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眼角却沁出泪水。

韩姣心中咯噔一响,停下了动作:“你在说什么?”

孟晓曦抹了抹眼角,声音尖细地说道:“我来告诉你,那天我们两个人被慧及那个妖僧抓了。舒师兄和时于戎一直追在后面,几次相救,原本他们还不是慧及的对手,可是几天前,时于戎忽然在打斗时有境界突破的征兆,还险些把妖僧给伤了。舒师兄两只手各救了我们两个,可妖僧又放出了四阶的噬金蜈蚣。你猜怎么着?时于戎就喊,‘先救宁师妹’……明明我离得更近。”她说到这里,颤抖的声音里已含了悲怆。

韩姣心中五味陈杂,咬着牙道:“那也和我无关啊,现在是逃跑的好机会,我们一起出去再说。”

孟晓曦一直笑,停也停不下来,样子如若疯癫,对韩姣的呼喊也听不进,一时迷茫、一时愤恨,最后又变得有些狠毒:“我不要你们救,我会救自己。那个妖僧如此好色,把你给了他,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放了我呢,韩师妹,你不是要救我吗?那就干脆牺牲一点,师姐我也记得你的好。”

韩姣万没有想到她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恶毒,几次劝说都无功,气得浑身颤抖,靠着石壁骂道:“你脑子不正常了,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干得出来。和妖僧为伍,你日后怎么在宗内立足,清醒一点吧,别一错再错。”

孟晓曦听着有一丝的动摇,可很快就被多日来愤恨不平的心理给压了下去。她呸了一声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留着一会儿用吧。”

韩姣又喊了几声,洞壁外全无答应,她又气又急,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漆黑的洞穴,四面封闭,连一个小孔也没有,唯一的摆设是一张软榻。她站起来四处摸索,土壁与外面走过的洞穴完全不同,丝毫没有潮湿的感觉,土质坚硬,摸起来还有一丝温热,却不是完全的土属性。

她在心里劝自己镇定,闭目调息了一会儿,感觉灵力有些微的恢复,经脉里重新聚集起灵力,虽然速度慢又微弱,但已足够让她感到惊喜。

这个诡异的地方,不但限制了修士的神识,居然还能压制灵力。

韩姣把刚才襄给她的石头往地上一扔,没有一声响,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了地面。她不知道是不是起了效果,一边努力调息,一边开始担忧起来。

孟晓曦把韩姣关起来后,转身又回到了原来的洞穴口。她站在外面半晌,平复激荡的心情,等跨入洞穴后,脸上已如平时一样柔顺温婉。

她所住的洞穴很宽敞,最里面摆放着床榻、书案和屏风。她走到床前,掀起床帐,往里面看去。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眉目磊落分明,正是舒纥。她温柔地看着他,微微怅叹。

舒纥似有所觉,眼皮动了动,睁了开来:“孟师妹,今日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孟晓曦摇了摇头,“你呢,身体感觉好了吗?”

舒纥苦笑了一下:“还是那样。”

孟晓曦知道他灵力被封,身上又中了噬金蜈蚣的毒,四肢百骸时刻都忍受着疼痒的痛苦,心里不禁涌起了酸涩和怜意。

“师兄,这两日给你服用的百福草有用吧,是不是舒服许多?”她轻声细语地问。

舒纥皱眉道:“我正要和你说,那百福草是妖僧给的,实在有些邪异,感觉不到痛苦了,还能给人欢愉的感觉,但自从用了这个草,就有些断不了的感觉,师妹别再给我了。”

“不,不,”孟晓曦道,“师兄说什么傻话,你都疼成这样了,不用怎么行?”

舒纥道:“我可以忍,再过不久,我师弟、师妹都会想法来救我们的。”

孟晓曦听了心中拧痛了一下,口气平静地说道:“时师兄那日被妖僧打伤了下落不明,孟师弟和韩师妹就更加……”她被擒那一日虽然人事不知,但是后来知晓,孟纪大约已经死了,至于韩姣,已经给处理了。

“他们会来的,”舒纥口气坚定道,“二师弟不用说,天资横溢,就要晋身小成境界了。只要他没有性命之虞,就一定能突破境界。还有我那个小师妹,自小就聪明伶俐异常,叫人惊奇。我相信他们会化险为夷。”

孟晓曦暗自咬牙,转身倒了一杯灵茶,想了想,还是偷偷撒了一些百福草在里面。接连几夜她都听到他身上骨头发出崩坏的声音,还有他整夜压抑着的痛苦*。她实在不忍他受这样的折磨。何况,她换取这种百福草的代价是那么的大,那每一根草叶里,藏了她多少的血泪和痛苦。

将灵茶端到床前,她慢慢喂着他喝了下去,见到他变得舒缓的眉目,她心酸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孟师妹,”舒纥看着她道,“辛苦你了,日后若能逃出,这份恩情不知如何报答。”

孟晓曦落下泪来:“师兄别说这种话,那一日,若不是你抓着我不放,也不会被咬伤。你……你本可以放下我逃走了。”

舒纥摇头道:“我怎可以抛下你们逃走。”

孟晓曦想起那一日情形,时于戎判断得其实非常精准,若是舒纥只救一人,还是有把握的,可是他最后关头,两边都不放弃,这才被噬金蜈蚣咬到,错失了逃走的良机。之后,时于戎虽然有了突破的征兆,但是时机却不好,正好在打斗的时候,舒纥被咬伤后,他也独木难支,被慧及打伤跌落山谷,生死不知。

她对时于戎一点好感也无,心中还暗暗记恨那一日他丝毫不顾她的举动。其实在这之前,她早就有所察觉,若不是百里宁也被擒住,他们会不会这般拼命来救还是问题。

可生死关口,舒纥到底没有放弃她。

也只有他,把她的命看得那么重。

孟晓曦安静地坐在床前,忽然忆起往事,脑中却闪过一幕场景,那还是在入宗门后的一年。

那年的春光特别明媚,她修行不错,终于在飞星峰立足。

一年的辛苦都没有白费。没有在飞星峰住过的人,根本不能体会其中的艰辛和苦楚。那年飞星峰收徒的两位真人,选择的弟子不是面容姣好、根骨上佳,就是出身修仙名门氏族。其本意也根本不在大道修行上。

除了天资极为惊人的几个姑娘,其他人就像生活在俗世中一般。

飞星峰上居住的都是女子,不像外界想的那般美好,背地里是非极多,又多是修仙世家的女子,攀比成风。像她这样容貌姣好,根骨不错,却没有一丝背景的弟子,也只能四面讨好。每日都对师姐陪着小心,帮她们处理私事,又不缀修行,日子过得格外辛苦。

那天她趁着空闲,去飞羽峰上找孟纪。

走到院门口,就瞧见韩姣和百里宁两人坐在秋千上,舒纥和时于戎用法力摇荡秋千,惹得两人惊呼不断,孟纪坐在廊下直瞅着发笑。

那一刻,她蓦然呆住了,一直无法抬脚走进去。

一种莫名的,从心底深处窜起的复杂情绪让她失神和焦躁。

孟晓曦转身离去。

自那之后,她虽然能和这师姐妹两人说笑,却总伴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情绪。

一直到了近日,她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嫉妒。

一旦明白了,这种灰暗的情绪就顷刻间弥漫了她整个心灵,啃噬着她,折磨着她。

她被逼到这种境地,变得如此不幸,为什么不让别人也尝尝这种滋味。

在这个恶毒的念头在她脑中滋生时,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仿佛长久的压抑被解脱了。

孟晓曦温柔地一笑,俯身在舒纥耳边轻声说:“师兄,你好好养身体,我会有办法的。”

舒纥觉得身体上的痛苦都消失不见了,脑中飘飘然,一种怪异而深刻的欢愉慢慢升腾起,他不能控制地沉睡起来。

韩姣调息了许久,灵力恢复了三成之后再也没有增长,怎么吐纳也没有半分作用。她有些傻眼,站起来在洞穴里转了一圈,左右上下一通乱摸,费尽力气却又无功而返,最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怎么办。

她本来自持有五灵遁术,潜意识里有种何处去不得、逃不得的自得,现在才知道天下之大,不是一种遁术神通就可以无畏的。

法术上的失落还是其次,更让她感到难受的是孟晓曦的转变。

这个入宗七年来往来飞星峰、飞羽峰的少女,也曾是韩姣的朋友,不算交心,但也算相谈甚欢。之后因为季城一事相互产生了龃龉,还未解开,她却变得如同破罐子破摔的阴狠。

韩姣在记恨她的同时,又免不了有些同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六识减弱,又不见日月,感觉一分一刻都格外漫长。洞穴外一点动静都没有,韩姣心知不能再干等下去,脑中杂念纷呈,只是一时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手指在洞壁上愤愤一抓,落下不少土屑。韩姣怔了一下,随即在乾坤袋里搜了一圈,拿出一个大袋子,又拿出吉吉钟,这个师父赠她的法宝,一直都没有用过,不过边缘锋利,权且当铲子用。她用力一掘,从洞壁上挖了不少土下来。

能隔绝神识,又限制灵力的土,本身就是一种异宝。

身在困境,她仍不忘拿点好处。

很快就盛了满满一袋,韩姣系住袋口,正要放入乾坤袋中。眼前骤然亮了一下,她转头看去,洞穴骤开,慧及一身青色缦衣,走了进来,洞口又立刻隐去。

她骇了一跳,身子往后缩去。

慧及进入洞中,第一时间还没有发现韩姣,只靠在洞壁上深深喘息了几下,仿佛外面有什么可怕事物一般。等回过神,这才发现洞中还有一个人。慧及大怒,走上前两步,一眼看清样貌后,脚步立缓,沉思不语。

韩姣一手提了吉吉钟,往他望去,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慧及的右半张脸完全被撕毁了,还不停地淌着血,脸上的血肉模糊成一团,经脉血丝清晰可见,右眼的眼皮也没了,滚圆的紫色眼珠缀在眼眶里,说不出的瘆人。

这样似鬼非鬼的一张脸让韩姣胆战。

洞穴外传来孟晓曦娇柔的声音:“大师可还满意我这个师妹?”

慧及眼珠一转,问道:“怎么弄来的?”

“她自己找上门的,”孟晓曦笑道,“大师不是还想找炉鼎吗,那个师妹是百里家的,大师不肯动,这个可就没有关系了,她出身凡俗之家,没有什么依靠。”

她故意说穿韩姣的背景,好让慧及无后顾之忧,用心极其险恶。

韩姣想不到孟晓曦已狠毒至斯,紧咬了一下唇,冷冰冰地说道:“看来师姐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孟晓曦并不接话。

慧及看了看韩姣,颔首对孟晓曦道:“你有心了。”

孟晓曦道:“不知我的事,大师可还应允?”

慧及咧嘴笑了一下,半张脸完好,半张脸凄厉,奇怪的凑成了一张笑脸。他道:“我若放你归去,等你回到碧云宗引来你的师长……”

“不会不会,”孟晓曦立刻打断他的臆测,口气柔顺地说道,“我把师妹都送来了,大师还不相信我的诚心吗?这一去,我再也不回宗门了,只找个山清水秀的偏僻地方修炼就是了。”

慧及头微微一歪,韩姣只见他脸上血淋淋的一片,血液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却恍若无事一般。

“你也就算了,可你那位师兄却让人无法放心。”慧及慢慢说道。

孟晓曦慌了一下,说道:“大师不用担心他。我带着他一起走,他什么事也不知道。”

“你瞒着他把他的师妹送了来,还想带他一起走,”慧及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还真动了情,要与他做夫妻不成。”

洞穴外忽然没有声音了。

韩姣听得糊涂,依稀明白孟晓曦要带着一位师兄离开。刚才听她的口气,对二师兄颇多怨词,这个师兄莫非是指大师兄?

“大师,”孟晓曦的声音又起,“他现在身中噬金蜈蚣的毒,连起身下床都不能,对大师能有什么威胁。我带了他走,自然有把握让他不会坏了大师的事。”

慧及脸上分明带着恶意的笑,口中却苦口婆心道:“你不怕他日后知道了,翻脸无情?”

孟晓曦断然道:“要瞒自然就瞒一辈子。”

“你要我允你一件事,不是替他解毒,而是带他离开,”慧及妖邪的目光一转道,“凡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倒真是不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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