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晚戒备的神色他不是没看到,风无樾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对这个女儿,他终究是有亏欠的。他知道她喜欢混迹朝堂上的生活,也知道她对林千夜动了心,可是,在他看来,朝堂并不是个好地方,林千夜也并非良配,就是他养成了归晚任性极端的性子。所以,他就是要借着这次两国公主来使的机会,叫归晚彻底对林千夜死心。
她是风氏的女儿,怎能一直流落在外?她喜欢权势,他不介意将风氏一部分的势力交给她打理,她将会成为儿子很好的副手,毕竟,无忧是她的亲弟弟,她必定会全心全意帮助无忧。以她的才华,必定能将风氏的势力发扬光大。
归晚却是全力要跟他划清界线:“风先生,多谢您的相助,只是尚有要事在身,即日便要赶往荀阳,就不多作打扰了,请问我随行的家人现在何处?”她垂下眼睑,掩下眼中复杂的神色。他的出现只会提醒她那段阴郁的过往,如若可以,她永生永世都不愿再见到他们,哪怕,他们是她仅剩的亲人。
风先生,风无樾苦笑,从她知道真相的那一日起,她便一直都这样叫他。不肯再叫他舅舅,更不可能唤他一声父亲。也是,这样扭曲的关系连他自己都排斥了很多年,更何况是她?
“你祖父也有一年多未见了,甚是思念你,且陪他两日吧!”话虽说得和软,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沐阁老在一旁帮腔:“晚晚,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不愿多陪陪我吗?”一个曾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两朝元老,竟在孙女面前摆出这幅委屈的模样,若叫旁人见了,必定会惊掉下巴。
归晚嘟起嘴巴:“祖父大人,荀阳距此不过是半日路程,您不陪我一起去吗?陛下赐给我一处宅邸,您都没去瞧瞧呢!”
沐阁老比她更会耍赖:“天天坐马车,老头子的骨头都散架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不先让我歇歇?”
归晚沉吟了一会,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歇息两天可好?我正好有话要对祖父大人说。”
沐阁老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风无樾暗自点头,看来他请沐阁老出面这步棋下得很对,倒省了不少麻烦。他的安排都是为了她好,但归晚实在太过任性,性情又偏激,未必肯领情,原本他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便她恨他也在所不惜的。如今有沐阁老说和,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风无樾把难题抛给沐阁老,准备离去。
“风先生,”归晚叫住了他,语气微顿,似是考虑如何遣词比较妥当,“我身边有子言他们即可,其他人等,却是不需要。泽云……既是风氏护卫,总不好在我身边耽搁太久。”她肯在此处多留两天,并不代表她愿意被他监视。
风无樾眉头一皱:“泽云既是奉命保护你,他就是你的护卫,断无收回之礼。”
泽云单膝跪下:“家主将泽云赐予主子,泽云此生效忠的便只有主子一人,请主子别赶走泽云。”
呵,说得好听,只是效忠她一人?当日自作主张放走绿衣的是谁?指责她对母不敬的是谁?今日强行把她带到这里的又是谁?归晚静默不语,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当年阴错阳差,她的血不慎混入了风无樾两个双生子的饮食中,其中一个中毒身亡,她一直觉得有愧,一直极力忍让。尽管不愿再跟风氏有牵扯,对风无樾的好意却从不敢拒绝,连泽云时不时传递消息给风无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着实无法将泽云当成是自己人,泽云的所作所为,也叫她只当是她风无樾的眼线,为了赎罪,再不适,她也忍耐着。
可是现在,对泽云和风无樾那关切而隐含责备的眼神,她没来由地烦躁,她极力想要摆脱那阴暗的过往,但是他们怎么就偏偏不肯放过她?就连死前,也不叫她安宁?何况这口口声声是为了她好的口气,仿佛他们都是圣人,只要逆了他们的意就是十恶不赦,这种态度,简直叫人恶心!
风无樾心中微涩,如果他们是寻常父女,泽云这般做法,她也不至于迁怒,可偏偏他们之间是这样尴尬的境地,只好叫泽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个护卫若被主子嫌弃,其下场必定是悲惨的,他不愿这样一颗好苗子就这样毁了:“你若不喜欢他,随你处置便是。”这句话是以进为退,风无樾知道归晚素来护短,对身边的人尤为照顾,她不会真的断了泽云的生路。退一步讲,她惩罚了泽云,就是变相地接受了他的存在,等于是接受了风氏的好意。
“小姐,泽云真的是你的主子吗?可我怎么觉他才是主子呢?小姐前几天还被他教训了,他想带我们到哪里,就到哪里。”一直站在归晚身后的甜儿睁大了眼睛一脸的迷惘。从进了这个院子开始,小姐脸上就一点笑容都没有了,眼中甚至有一闪而过的悲哀。是以,她认定这位风先生不是什么好人,有她在,岂容他们这样欺压小姐?
小姐不喜欢的人,她也不要喜欢!
归晚扑哧一笑:“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了。”
甜儿歪了歪头,眯着眼睛笑得很可爱:“一人侍二主,此乃江湖大忌。风先生,您还是叫他回去吧!也省得泽云为难,小姐身边有我和子言他们就够了。”
“小丫头,你以为我的话是儿戏么?”风无樾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
甜儿一吐舌头,却是半点不惧,倒是归晚上前一步,将甜儿挡在了身后:“她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风无樾淡淡道:“我说的话,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这可难办了。”归晚脸上现出淡淡的为难,“甜儿,依照江湖规矩,这该怎么办好?”
甜儿想了想:“护卫换主我没听说过。但是我听说书的人说,江湖帮派中,被疑背主之人要利刃穿身,三刀六洞,以示忠心。”
归晚一笑:“果真是个快意恩仇的法子,我喜欢,就这么办吧!”
此话一出,不止是泽云,就是站在沐阁老身后的苏苏也跟着脸色一白。
三刀六洞,不是刺在腿上,而是刺在身上,那是背主之人获得活命的唯一机会,被刺上三刀,如果不死,便能得到宽宥,如果死了,自然是白死。
身上连刺三个对穿,世上有几个人能活下来?这小丫头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而归晚,竟然笑眯眯地说好?风无樾对归晚一阵失望,望向甜儿的眼神更是不善,这样教坏主人的刁奴,绝对留不得!
归晚没有错过风无樾眼中的一闪而过的杀意,见眼前人影一闪,心头警觉,毫不犹豫地朝甜儿身上扑去。只听得“嗤”的一声,一道灰色的人影以更快的速度扑了过来,竟是一剑洞穿了对方的肩膀,生生将他逼退。
待众人看清之时,才发现眼前站着一黑一灰两个人,黑色受了伤的,是风无樾的暗影。他方才接到风无樾的指令,不过是想煽甜儿一个巴掌,给她点教训,却没想到归晚会突然扑到甜儿身上,却是收势不及,差点伤到了归晚。幸而被黑衣人给阻止了。
他不过是想给甜儿一个小小的教训,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他想杀了甜儿。
“乖孙女,你没事吧?”沐阁老连声调都变了,这风无樾怎么回事?晚晚好歹是他的女儿,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风无樾盯着面无表情的灰衣人,微微缩起瞳孔:“死士?”而且是被下了某种暗示的死士,只有归晚有危险,他才会出现相救。一个回合就伤了他的暗影,这样高强到诡异的武功,竟然有人舍得叫他做一个无知无觉的死士,果真是大手笔!
那灰衣人自然就是封平,楚家的影杀,天下最好的杀手,林千夜留给归晚的护身符。
归晚的声音沉了下来:“风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家主以后想教训人且小心些,别误伤了我家宝贝。”靡丽而又优雅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望去,院落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戴着精致面具的男子就那样懒洋洋地站在门口,淡淡的夕阳就在他身后绽放,他微笑着,唇勾起一个令人心安的弧度,朝归晚伸出手,声音似宠溺似诱哄,“薇儿,我来接你了。”
归晚傻傻地呆住了,孩子气地伸手揉了揉眼睛,揉到眼睛发花,模模糊糊中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还在那里,却仍是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的。真的是他,他不生气了吗?
林千夜勾了勾唇,任谁都能听出那声音里的愉悦:“小傻瓜,你没看错,也不是在做梦。”
归晚眼眶一酸,如小箭般直直地冲进他怀里,力道大得将他撞后退了一步,双手环住他的腰,抬起的小脸上尽是委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心头因为她的这一句柔软得不像话。林千夜苦笑,这个任性的小丫头是吃定他了。当日她那般任性地说要离开他,他不是不生气,不恼火的,甚至想狠狠地打她屁股,却是生生地忍住了,落下她独自前往京城就是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让她知道有些话绝对不能乱说,有些念头,更是想都不能想。
他在路上耽搁再耽搁,拒了皇帝的十几道金牌,就是在等着她追上来。可惜他低估了她闯祸的能力,为得了瘟疫的百姓延医,教训夺药材的官兵,顺便借诚王的势给洛心找麻烦,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比他重要。他为她担心,她却丝毫不在乎自个的安危,玩得不亦说乎。他恨得牙痒痒,本来想晾她几日,等着她乖乖认错,还想过借着信陵公主打击打击她,看她还敢不敢说要离开他的话。
可是,他终究舍不得,他不能再拿她冒半点险。当年他自认算无遗策,却不想她被风氏人接走后折腾得遍体鳞伤,心里更是伤得千疮百孔。他明白风氏一族和当年的往事就是她心中的死结,明知道风无樾不可能对她不利,却终究怕她受了委屈。幸好他来了,不然风家暗影的那一巴掌就要落到她脸上了。
现在她倒是恶人先告状了,到底是谁先不要谁的?待会再跟她算账!
林千夜揽着归晚的腰,朝着风无樾淡淡一笑:“风家主,多谢你的照顾,我家宝贝我就先带走了,后会有期。”
风无樾语音平平,听不出喜怒:“你觉得你能离开吗?”他身后多出了十几个黑色的人影,那些都是他亲手调 教出来的暗影,个顶个的高手。
林千夜似是没有看到,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得近乎吊儿郎当:“风家主以为我能不能离开呢?”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宅子四周突然多了数百名弓箭手,无数明晃晃的箭尖炫出冷冷的杀气,他们被包围了!
黑羽军,这是李晏楼的州牧军,就为了接心上人,他竟然出动了州牧的私军,公器私用得这般理直气壮。这林右相是得有多玩世不恭,多嚣张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