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楚涛微笑着骂了一句,强自撑起,光影交错,把他灰白色的脸勾出尖锐的棱角,更显瘦削憔悴,“街面上风言风语不少吧?”
一时间,所有想说的话突然消解而去,平静答道:“表面上,没人敢乱说话。但你只闭门了两天,我已在凝香阁听到七八种私下里的传言了。多半是蒋爷的人,还有两三个齐家的。”
楚涛轻蔑地摇头:“有些小丑不在人前哗众取宠会十分寂寞。不必理会——”忽而觉得不太对劲似的毛骨悚然一笑,“去凝香阁?”
“没喝酒!”谢君和急不可耐地补充。
“不,我的意思,你就坐在凝香阁。那些人一定想,逐羽剑派应当没什么大事。”
“让我闻酒味儿喝不着酒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痒?”牢骚一句,再回头看楚涛眉尖微颤的苍白,知其伤处定然又是钝痛难抑,尴尬地摇了摇头:“我去。”
“不急。你让门外的散了吧。我已无事。告诉风前辈,定当择日拜会。再吩咐汪叔,这事儿别让雪海和薇兰知道——她们可不像你们,沉不住气。”
谢君和朝门外转了一圈又回来。他可没忘闯进来的初衷,可是憋着一肚子话,一见楚涛气定神闲的从容劲儿,到了嘴边所有的矛头都打了弯指向别处:“还要我做啥?”
楚涛望着他,沉默了半刻,揣摩出他的心思似的摇头一笑:“替我泡杯茶……”
“啊?”
没管谢君和愣神的样子,他斜靠榻沿,闭目养神。
把架子上的坛坛罐罐一个个摸过来摇过来,才找出个茶叶罐,抓阄似的抓出一把茶叶,抛进杯里,滚水一冲,盖上盖子叮叮当当摇晃着砸到楚涛身旁的矮桌上。
楚涛一手捂着热茶,一手摊至他跟前:“紫玉令?”
谢君和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带着温热的紫玉令,递到他的掌心。手指触及他的手掌,彻骨的寒气把他惊得遭雷击一样缩回来——刘前辈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你还是歇着吧!”
“没事,正得闲。”
反反复复把玩着这雄鹰图腾状的紫玉,让细细的一缕阳光投射在黑紫的表面,折射出浅紫色雾一般的光晕。家族的徽记,他再熟悉不过。除此,再无独特之处。
忧思逐渐缠结在脸上。举杯而饮,岂料剧烈的呛咳突然而至,立刻把杯中映出一片殷红。一抹血丝在杯中绽开,翻转,流动,蔓延。绿与红,艳得揪心。执杯的手亦是颤动不已。谢君和匆匆接过杯盏连同紫玉令一道搁在矮桌上,随即扶他躺下,深深觉得多看一眼都得折寿十年。从没想过楚涛居然会伤到这地步。神秘的梨花剑真就无法破解么?
恍惚中望着那白瓷杯里血迹的扩散,几乎要吓一跳: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让那本在水中自由散开的红色重又向一个方向聚集在边沿——紫玉令,竟是紫玉令的方向!冥冥中似有一股法力控制主宰着血色的流动积聚。谢君和不由惊呼着干脆把紫玉令置入杯中。
更奇诡的一幕把二人差点吓出冷汗:紫玉令入水的瞬间,杯中艳红的血色居然笼罩在一片紫雾中逐渐淡去,黑紫色混沌里的玉,也好像流动的一股气似的,变换着淡淡的花纹色彩,真担心它随时会融在水中。但顷刻工夫,那杯中的茶水重又是青绿澄澈,能把每一片舞蹈着的茶叶睹得清晰无比,仿佛新沏。
楚涛取出紫玉,对着光,惨淡一笑:“青莲生古渡,石崖枕碧流。逆寒双洲雨,斗转四星移……”
通了灵性似的紫玉令对着光居然映出了四句让人读不懂的诗。谢君和还没反应过来,这映出的字已悄然淡去无踪了。
楚涛终于仰天而卧,默默地舒着双眉展着双臂,松弛之下,手里的紫玉令不觉已滑落于地,也不顾。似刚刚经历了苦战后的解脱,如释重负,眼角弯出惬意醉人的笑。
谢君和依然不解地拾起紫玉令,颠来倒去地翻转,然而那紫玉令又全然回到了入水前的沉静。简直让人怀疑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甚至重重掐了一记自己的手背,才觉不是做梦。“这石头还带妖术?”他着急地追问,而楚涛脸上的笑意渐渐暗淡了下去,似已虚弱到了极点。
“备纸……”他艰难地令道。
谢君和奔向书桌前,唰唰唰铺纸,哗啦啦研墨,好一番手忙脚乱。等停歇下来,楚涛已略恢复了几分力气,撑起身子,摇晃着步子向桌边来。他拒绝了谢君和的搀扶,站定在桌前,提起最粗的那杆笔,稳了稳因乏力而颤抖不止的右手,嘴角勾着执拗的笑,痛苦,却不勉强。
笔尖如龙走蛇行,黑色的墨迹沉稳地落在清白如翼的纸上,延展出一片粗劲的笔画。一纸一字,他把紫玉令上的二十个字完整地记录下,铺开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风起,把一张张纸吹得满屋子哗哗乱舞,似无数白衣女子在水墨里翩翩起舞。
“青莲生古渡,石崖枕碧流。逆寒双洲雨,斗转四星移……”他又默默念叨了几遍。忽然,见风拂纸页之态,灵光一闪般令道:“留下这些个字:莲、古、崖、碧、寒、洲、转、星……”
谢君和照他所言,取走了其他的字,他便坐在书桌前,面对着地上的八个字,静默沉思。
时间流逝,日头一寸一寸地在地上偏移而过。
他摇头坐到琴前,指尖流转出一片荡气回肠之音。或缠绵不绝,一霎时又铿然掷地,眨眼间又如柔声细语。谢君和木然地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耐不住性子满屋子乱窜,却就是等不到他的吩咐,把地上的纸重新排列成方的圆的有棱有角的各种阵势,依然不得线索。
琴声止住的瞬间,他几乎是跳到楚涛跟前:“有主意了?”
楚涛抬眼,仿佛这才想起了他的存在般歉意地笑:“把这些纸烧了,随后,你去凝香阁……”
失望的黑云顿时凝结在脸上。但也只能照做而已。
纸片投入火盆,倏忽间整个屋子明亮了一瞬,又黯然,紫玉令的秘密也沉默在了这黯然中。谢君和收起了紫玉令,风风火火地跨出屋子,早已忘了要说让楚涛静养之类的话。
只怕汪叔又该朝他发火了。
坐在阴影下的楚涛幽幽一笑,默默地自语:“古碧莲洲,寒崖星转……”
仿佛漆黑之中,一扇通往光亮的门突然打开,投射进万丈光芒。心底前所未有地明澈。江韶云苦心要寻的紫玉令,果然是指向了几十年前楚家的老根基:碧莲洲。如果江韶云提前有所防备,如果齐家早已牵扯其中,那么他们都必然知道,碧莲洲或许是揭开一切玄奥的唯一入口。然而这些事还不适合告诉那酒疯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