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铁幕,笼在秦府的天空。
后厅里的宁静掩不住一室的奇诡不安。秦啸高坐,满目茫然着。白发的张洵托着拂尘侍立在幽暗的墙角。一扇扇大门洞开,阴风从前院径直灌入,与风携行的是那熟悉的黑影,仿佛把过去张狂恣肆的年月也带了回来。
谢君和甫一踏进后厅,四下里的刀斧手猛地蹿出来将他围堵其中。
“父亲!不!”秦石慌了神,急忙以身阻挡——君和北归,由他作保,承诺了楚涛的事怎可违背?君和却只住步朗笑:“老爷子是要见血?何不给个痛快?黑袍在阴风里张扬。”
刀斧的青光映在诸人脸上,煞气凝结成霜。
秦啸的脸上闪过一丝铁色,终究又换上真假难辨的微笑。“一别数年,君和倒是一点没变,英雄气魄不减当年!我秦啸果真没看走眼!”他早知道谢君和是不吃这套的。问楚涛讨要来的人,总不能立刻撕破脸。
张洵想出来的下马威,终是无用。遂呵呵地笑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秦爷一双慧眼,独具一格,引天下英雄竞折腰。”
“不用啰嗦。”君和最烦这些客套,径直嚷道,“要翻旧账的话,素素的性命,我还没找你清算呢!”
积压了多少年的旧怨,一瞬间烈火燎原。
素素姑娘的事,秦某至今仍感遗憾。当日不能周全,使佳丽横遭一劫,佳偶天人之隔,实乃罪过。当然,时过境迁,人总是要往前看。木已成舟,何必再去追究?天涯何处无芳草?君和此来绝不会是为了这旧账。秦啸淡然含笑。他人的死生,在这个老江湖看来,太过寻常。
素素,君和只觉心中无法形容的钝痛一阵,随即强扯起嘴角:“呵,秦爷位高权重,难得竟还记得一个姑娘家。”罢了,他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嘴角咧出痞笑:“我本来也不是为旧账而来。”很多事,再沉重,也重不过一句承诺。倒不是人心易变,只是再变也比不过风云突变的江湖。
“承蒙秦老爷子惦记,您几次三番挖空心思找我回来,我能不给您脸面么?这不,楚涛那小子让我来瞅瞅,您老身子骨还硬朗不,北岸盟首要不要换个人啥的。”
“放肆!休得无礼!”侍卫们怒喝着,把刀剑铿铿晃出声响。
“呵,老子可不是吓大的。”谢君和横眉一笑,“列位是请我回来比剑呢还是过招?莫非秦爷料准了我百无聊赖想添点儿乐子,老子在南岸可是手痒得慌了!”
“退下。”秦啸的一个眼神扫向身旁诸人,张洵的白色拂尘一抖,几队侍卫只得撤了出去。
“老头儿,隔墙藏人的把戏,老子在秦家见多了,那些个四处乱窜见不得人的狗,您可得帮秦爷拴好绳子!”君和继续不满道。
张洵面色略尴尬,秦爷也稍有些坐不住了。诸人不动,却只见君和随手挑起桌边茶盏向侧壁飞掷而去。砰然的碎裂声,板壁破裂之声与里面人的叫嚣怒骂声混响在整个厅堂。
“好你个谢君和,看今日不斩了你!”血鬼堂李洛为首的杀手蜂拥而出。
“哦哟,我道是谁,”谢君和半点不摆防守之势,高声笑侃道:“老爷子,您这几条狗徒长了叫唤的本事,怕是早没了咬人的血性。李洛,穿得倒是人模狗样,够胆的你一个人上啊!陪我玩两把,我不嫌麻烦的。”
李洛憋红了脸正欲发作,秦爷立即给了个制止的眼神,威严之中略带鄙夷。藏身之地都被人捅了出来,真要过招指不定输得多难看呢!张洵的拂尘一挥,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然终结,一句话不说,带了人就走。走之前狠狠瞟一眼谢君和,深知从前的逍遥已是过眼云烟。因为一山注定难容二虎。
“老爷子,把话说开了,不是楚涛那厮放话把我扫地出门,我可不乐意回来。什么该死的长河会盟,两岸合作,都是狗屁话。我可不愿信的。你也省了端架子的力气。直说,找我回来有什么居心?”
“良禽择木而栖,英雄择明主而事。君和,楚涛能给你的承诺,我秦啸加倍偿付。”秦啸干脆放开了说道,“北岸自有你一席之地,无论何时。当年若不是你匆忙出走,血鬼堂的主人非你莫属。此时你心若北归,莫说一个血鬼堂,任何……”
“别废话,老子不乐意。”谢君和傲然拣了张椅子,翘起二郎腿来。
张洵差点脸绿,老爷子何曾摆过如此低姿态?
不过秦啸倒只捋了捋须髯,呵呵浅笑,半点不怒:“先不说这些,有个人你该见一见。”他轻击三掌,阶下就上来个身形矮胖的锦衣人,五十开外的年纪,步态憨实笨拙得像熊。君和一见此人差点跳将起来掐他脖子,不过终于忍而未发。
锦衣人见了他那吃人模样立时一阵哆嗦。“谢……谢……”
“你谢我作甚!君和冷笑,林馆主,您那逍遥馆生意可还红火?”逍遥馆,北岸最大的赌场,每年都给秦啸相当的好处,才稳居北岸雷打不动。赌馆放贷坑人多少龌龊事,早是臭名昭著。
“一般……一般……”被称为林馆主的人名唤林立果,他的儿子正是当年害死素素的阔少。寻仇的在眼前,林立果说话打着颤,生怕一语不合有所得罪。
秦啸缓缓道:“林馆主的儿子,在你离开北岸不久后便过世了。据说是半夜酒后与人殴斗,失足跌入长河。君和,我约林馆主来此,只一个意思。旧事,淡了吧。当事人皆已不在人世,何必苦苦记着仇?”
君和苦笑一声,黯然神伤。他早知道林公子死于非命,这大概是咎由自取。可当年的素素被此人逼害得走投无路一纵身跃进长河,又该找谁清算?而当年如果没有秦啸的默许,林家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罢了,许是天罚。他望着秦啸如今的一脸诚意,心知此举是真的希望君和释怀往事,安心待在北岸,因为如今的谢君和比林家父子有价值多了。亏本买卖谁愿意做?
林立果见躬身行礼:“犬子谢世多年,如今林某孑然一身,也算教子无方因果报应。昔日恩怨,望谢大侠见谅。”
秦啸一挥手令侍者端上一壶两盏。“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不如满饮此杯,以酒释怀罢!”
林立果殷勤地斟满两只酒杯,先举盏道:“林某先敬大侠一杯,以表诚意。”
君和注视着他喝完,嘴角微微抽动着,忽抬手,将酒盘里的杯盏啪地翻覆。对面含笑的面孔登时比哭还难看。“老爷子还记得我爱喝酒。不过,您不知道,我不是什么酒都能往嘴里送的。哪怕是酒鬼也得有点儿酒格酒品不是?此杯若喝了,素素岂不白死了?”
话音落,林立果一阵哆嗦,秦爷也被他说得一脸难堪。
“冤有头债有主,林馆主倒是可以放心,儿子的混帐,我不会让老子还。可是这笔帐,我是断不会勾销的。”
这……秦爷与林立果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够了。”君和道,“我来此处,只谈怎么干掉江韶云。老爷子不用想多了。”
秦啸冷哼一声:“数年不见,君和行事依旧雷厉风行,呵呵。不过此事尚需从长计议。楚家若愿为先锋,我秦家自不甘落后,至于船只车马人手,楚掌门尽管开口,一旦凑齐,秦某定无二话。”
君和斜瞟他一眼,这样的空头承诺,他听得多了去了。“秦爷就不担心江老爷子来北岸搅局吗?楚涛收到的消息,似乎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北岸。最有可能是齐家。”
“竟有此事?楚掌门消息可靠否?看来需要给齐爷通个气儿,让北岸早做防备。君和不必心忧,余事老夫自会处理。”
“呵呵,”君和冷笑一声道,“该提醒的我可都说了,想不想做那是你们的事儿。”
秦啸无奈挥手,把这根啃不下的骨头交给了秦石处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