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兮眼疾手快窜入重围之中,揪出众剑所指的一个瘦削的影子,猛地摔在地上。
“不是我!错了错了!”那汉子大声疾呼。
确实错了。
一样的黑衣,浓重的紫雾,吴子兮所布的局,终于成了谢君和最好的伪装,让他遁形于漆黑的夜色。
怒极,气急。手掌猛一发力,只听“嘎啦”一声脆响,天越门的汉子居然已被活生生拧断了脖子,瘫软在地,再无声息。四周突然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发声。吴子兮青紫如铁板的面目与那双充血的眼睛使他变得像一头狂暴的狼。弯刀狠狠掷在地上,刀锋上的血色映着紫雾的迷离,一片凄然。再向黑衣的阵中搜寻,只见被踩乱的血痕遍地都是。吴子兮竟如获至宝,厉声吼道:“他跑不远!搜!”
迎面掠过一道银针,嗖地,划过吴子兮的脸。一道血线随之沁出,刹那间化作血帘,流了满脸。充血的双目顷刻间呆滞成了死灰。吴子兮的嚣张气焰犹如遭了当头一盆冷水。
神秘的笑声从山谷尽头悠悠地传来,又被回声激荡叠加,让人毛骨悚然。唐耀矮小的身影从紫雾中蹒跚而来:“小子,我的人,你说杀就杀?打狗还要看主人!”
他的身后,赤眉的火蝶正紧步跟随:“何必呢,江老爷子若是知道了今晚的事儿,一定很不高兴。你召集了那么多人手,还让唐掌门布下毒网,结果——谢君和在哪儿呢?呵呵!”
吴子兮立时双腿发软,适才轻灵的手脚此刻竟麻木得直哆嗦。
唐耀一把抓过吴子兮的衣领,如提线木偶般拎起,一甩手将他扔到地上。吴子兮竟窝在地上大气不敢出。“跑了谢君和,你这茶帮的少主就别指望回得了家承得了家业了。”
吴子兮慌忙解释道:“自是不敢。此地唯有绝壁,谢君和身受重伤,中毒甚深。山谷两头都已被封死,他走不脱。”
火蝶不放心道:“红霜镇安排得如何?”
唐耀冷笑:“江老爷子尽可放心,这小子早已派人在红霜镇外围设伏。便是谢君和不在掌控,楚雪海那小丫头也算一条送上门的大鱼。只要把她拿捏在手心,楚涛还敢反了天?”
“楚雪海是楚涛的软肋。不过,正因如此,逐羽剑派会格外小心。一旦烽火岭有动静,长河边随时会过来接应。真想控制住楚雪海,怕是得一夜突袭,赶尽杀绝,打得楚涛措手不及。”火蝶缓缓道来,“姓吴的小子办事我不放心。唐掌门,此事有劳了。”
唐耀点头答应:“我的人已追加上了。今晚,管叫那客栈——鸡犬不留!”
火蝶补充:“别忘了,铁尘诀,必须收回。”
“哼,段诗雨那丫头还不好对付?”
“如此甚好。”火蝶回望一眼吴子兮,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吓得吴子兮又是一抖,他才格外满意地扬长而去。白衣圣使们跟在他的后头,列队齐整地退去。
山谷渐又恢复了宁静,一簇簇火把的光蔓延在各处,点亮了每个角落。严密的搜索正有条不紊地展开。连一棵草木都不放过。他们并不知道,就在离他们十几步之遥的地方,冰冷的石罅里,谢君和已听到了交谈的全部内容。
看来今晚,红霜镇要有一劫。
可是他挣扎许久,竟已挪动不了半分。
这场拼杀几乎耗尽他的生命。此刻,肩上,手臂上,腿上,皆流血不止。更不必说因为毒气侵蚀而遍及全身的剧痛。冰冷的汗水在寒气中渐干,正带走他身上仅存的余热,让他一阵阵抽搐着。他已几乎看不清,听觉也正被可怕的杂声覆盖。头脑里空空落落,就连思维也不属于自己。休憩已不能令他恢复,只能带领他走向死亡的坟墓。当所有的知觉淡去,便是生命的终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到天亮——便是熬到了天亮也太晚了。
雪海——不知为什么,雪海银铃般的笑居然始终回响在他的意识深处。涉过记忆的海去追寻,那笑却又骤然如远隔万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动,逼取便逝。“丫头……”他轻轻地唤。是那个大雪天偷了他的馒头躲在树上啃的调皮丫头吧?还是那个月下踩着他的影子啪嗒啪嗒发泄不满的任性闺秀?或者是剑光之下拼死也要留在他身边的小女侠?
他竟一个也记不清了。
可他无法抗拒,那笑容点燃了他枯槁的世界。
“丫头……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苦涩地扬起嘴角。够了谢君和。他对自己说。雪海是什么样的姑娘,你心里清楚!
雪海天天嚷嚷着谢君和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看来此言非虚。又该让她掉眼泪了吧……
不!决不能!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他的脑海。是长河畔绝望的素素,凋零若断翅的蝴蝶……无数个夜晚的梦魇突然再现,心头之痛,甚于一切的伤。
他立刻从断断续续的意识里惊醒:雪海不能出事!
摊开手心,刚才随手摘落的一片叶子还在。估摸着白衣圣使和天越门应是向远处搜索去了。强打起精神,艰难地扯下一缕黑袍,而后,将叶子移到嘴边。
如果还能最后为她做点儿什么……他死不足惜。
叶哨之声悠缓地回荡在静谧的山谷,清亮如月之光华。那是淙淙的泉,又是淡雅的风,更是千回百转的情愫。叶哨的纯净驱散了紫雾的迷离和凄伤,将恐惧牢牢囚禁。整个天地都只剩下了这空灵的梵唱。
素素的身影在幻觉里渐渐清晰,一如十多年前的出水芙蓉,美丽温婉。“素素……”他忧伤道,“又见到你了……别走,等我……”
此时吹起叶哨的后果无异于自杀,可他别无选择。
搜捕的人群产生了不小的骚动,大家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侧耳,专注于这天籁之音。火蝶自作聪明道:“呵,江老爷子好雅兴!”
谁也没想到,这会是谢君和所为。直到,一羽白鸽突然闯进紫雾迷离的山谷,盘旋一匝,径向谷底一侧的石罅而去。叶哨突然停了。
众人目瞪口呆。
吴子兮大惊失色道:“他在那儿!”
众人皆不敢怠慢,纷纷向鸽影消失处疾行。
谢君和知道,只消片刻,他们就能找到他的踪迹。最后的时刻,他颤抖着双手,轻抚着鸽羽,将那一缕黑布绑扎在白鸽的腿上。听话的鸽子朝他咕咕叫了两声,如同老朋友的道别。他望着熟悉的鸽影穿透长空,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任深重的痛苦将自己的身体撕裂,任鲜血流淌向冰冷的石头。
只是,一滴泪缓缓滚落眼角。此后,了无牵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