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细切的虫鸣,便只有风的哀嚎。诗雨除了替她裹紧斗篷,就唯有陪她一哭了。
低声的呜咽盘踞在君和的心中,挥之不去。他猛一个急停,一挥铁拳直接揍上了身后黎照临的脸。黎照临连喊痛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一个仰面倒栽,闷在了地上。
“我忍了很久了。”谢君和道,“一见面我就看出来,你小子的身手与吴子兮不相上下,以一敌众根本不在话下。你一眼就看穿了两个姑娘女扮男装,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这才跟了我们一路。且不说你怀着何种目的,单说你那装疯卖傻的本事,就让人窝火。你怎会不知段诗雨楚雪海的身份?又何必装出刻意与楚家保持距离的姿态?别以为你懂点儿医术就能在我面前招摇撞骗!不说清楚,老子今晚让你舒活舒活筋骨!”
黎照临只觉下颌疼得回不过气,疼痛蔓延在整个脑袋,如同灵魂出窍。一身水蓝的衣服滚过尘灰,狼狈不已。他听到谢君和指节吱嘎作响的声音,深知这家伙的一切传言都并非虚言。“沈雁飞说得一点不错。”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一边掸着身上的尘灰,一边抱怨道,“南岸最不靠谱的剑客,除了谢君和,没人敢居第一。我真若要害你们,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若是那样,我不用拳头,直接用剑了!”高声吼完,谢君和反而觉得无趣。
黎照临却突然没头没脑地怪笑起来:“莫非你看上了楚雪海?这紧张过度的模样,绝不是个剑客该有的冷静哈!我不就和她多套了几句近乎?”
恼羞成怒,谢君和拽过他的衣领又要揍过去,黎照临反倒笑得更欢:“得得得,我刚才真是没想到她是楚涛的妹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不过她既然是楚涛的妹妹,也许此事便无甚奇异了,倒真是看不出她小小年纪有此修为。”
谢君和大惊失色:“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要知道,除了逐羽飞步,楚涛可是什么都没教过雪海,那一招半式的剑法还多是跟谢君和偷学的。虽然他意识到黎照临又在转移话题,却也无可奈何。
“你那么关心她,这些话告诉你是最合适不过了。雪海今日中的毒,名曰滴血散。此毒涂抹于利器之上,为利器所伤者必伤口溃烂,剧痛蔓延全身,轻则寸步难行,重则急痛攻心而毙命。吴子兮招招欲置你于死地,然而他奋力砍向雪海,留下的刀口却极浅。”
“或许是丫头运气好吧……”
“她的运气好到毒液根本无法随气血渗入人体,还会兀自从创口逼出体外?”黎照临冷笑,“我不过施了几根银针,充其量只能调息养血,阻止毒液蔓延罢了。行医多年,我今日才见识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竟能做到使创口迅速自愈!别看那到处是血的模样,刚才我已检查过,她体内的毒已基本排尽,这刀伤到了天亮便无碍于行走了。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武功,不过这可比铁尘诀有意思多了。”
谢君和听着黎照临神秘的诉说,竟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恐。不可能,素来与江湖毫无干系的她,怎么居然……他简直不敢想下去。“千万别告诉雪海。对谁都不能说。”他叮嘱黎照临道。
“果然当中有问题?”黎照临再度被激起了好奇心。
谢君和果断道:“你若不希望这个天真的丫头深陷危险,最好就作什么都不知道——江湖人多半是被好奇心害死的。”纵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只能将来,私下问楚涛。
黎照临默默点了点头,正因事关重大,他才单独把谢君和支到一边。许久,他又颇为忧伤地感慨:“可惜,那么鬼灵精怪的姑娘,非得生在楚家。看来这楚家,必是十分可怕。”
谢君和再度漾起怪异的笑:“莫非你与楚涛有过节?”
“算是吧。”黎照临沉默半晌道,“我可真没想到,原是为了碰个运气想会会沈雁飞这小子,谁料想见的没见着,不想见的倒是遇上了一茬。师父说我迟早要被这好管闲事的毛病害死,看来,他老人家眼毒啊!”
谢君和暗自推测:指不定此人又是从北岸来的。可沈雁飞与楚涛相熟,此人若是沈雁飞的朋友,又怎会与楚涛有过节呢?
“雪海有句话说得很对,医者父母心。江湖行医,原是没那么多门派芥蒂的。可惜往往事与愿违,爱莫能助。”黎照临偏过头去,望着空洞的黑夜,不知思绪飞到了何处。
“或许你根本治不了。罢了,雪海也就随口一提。谁让他们兄妹情深。”
岂料黎照临突然忿忿道:“这种断筋续骨之事,有什么难!偏就是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之徒做了欺世盗名的医者罢了!”
谢君和沉默着,待他说下去。
心里的秘密憋闷了太久,便如压抑着的熔岩,终是需要喷薄而出的。此刻的黎照临,简直就是一座酝酿着喷发的火山。“江湖人的那些嘴脸,我早已看得清清楚楚。秦大少当初为楚涛的那双手遍访名医,在北岸也是个不小的轰动。不过谁也不想拆齐家的台脚,为了面子上的一点儿好处。谁都知道开罪了齐家就没法在北岸待下去。除了师父。说我好管闲事,他比我更甚。甚至还没接到秦家的帖子,就决定往望江台走一遭。我们极力劝他,可他说,都是人,分什么南北。未料自那一别,他再也没有回来。师兄们找了他很久,才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找到他——一是一抔黄土——据说是夜半醉酒,失足落进了井里。可师父素来谨慎,酒量极佳,且从未曾醉过……”黎照临越说越低沉,渐渐地,那声音便低不可闻了。然而忧伤,却四处蔓延。
“那么……是谁干的?”
“你也曾经做过杀手这一行,当然知道,这样的事是不会让人查到蛛丝马迹的。”黎照临苦笑,“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能妄言。总之,这师门便从此散得了无痕迹。师兄弟各谋生路,而我则无所事事地,过了段闲云野鹤的日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