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张看他,他却神色如常,只是望着画,幽幽说,“那天,我约了几个客人谈生意,刚走到瑶华阁的大门,就见一片湛青色从天而降,直直的落到我怀里,看了一眼,不认识的女子,衣裳不整,颈部几道抓伤,苍白却倔强的脸,清冷的目光,张口便骂了我一句—‘不要脸的男人’。”
那是他和葇舞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和夜离影设计的两人初识情形差不多,大致是一群纨绔羞辱卖艺不卖身的葇舞,她性子烈,便寻了死,却遇上自己一生的劫。
她笑问,“奥,难道就是因为那句‘不要脸的男人’,你觉得自己从未遇见过如此奇怪的女子,所以才出手帮我,继而来看我跳舞的吗?”
“是我从未见过这样倔强勇敢的女子!”他抬头看夜离影,凉薄的唇染着一点笑,“与她相比,我果真就是个懦夫。”
五彩缤纷灯光,琉璃似梦,碎花般凋落在他脸上,他说了什么,与‘她’相比,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暮然一道黑影滑如眼角,夜离影几乎是下意识的退了下,池穆风忽然揽住她入怀的动作生生的顿住。
夜离影望着他的手,颇有些尴尬,这几日池穆风并没有做过什么亲密的动作,这样突兀的行为……人本能的动作最是骗不了人的,可他不以为意,沉稳且小心的说,“放心,我不过是想抱抱你。”
一瞬间的心疼,对失而复得的心爱女子,只是希望抱一下就满足了,夜离影笑了笑,缓缓靠过去,他从身后抱住她,将头轻靠在在她肩头,夜离影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这个男人的拥抱不如方九朔的温暖,这个男人的身上没有方九朔那样深谷幽香的味道……一瞬间划过的念头,连她自己都吃惊了。
转念望着远处,只只彩船,浮动在水面,隔着白雾,唯有那灯火忽明忽灭,多彩绚烂的灯火,如散落的珍珠洒着,叫她记起了那只灯,中秋夜为方九朔为她作的那只兰灯。
方九朔到底是怎么呢?以前,即便是如何的调笑,如何的放肆,也不想现在这般,居然那样对她,说了那样过分的话,那赤红的双眸像是入了魔一般,到底现在怎么会如此,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偷凝寒玦所以他生气了,凝寒玦……玦,心猝然一紧。
‘月华为宗,凝寒为引,阴阳合德,取诸乾坤,清天浊地,天地不分,唇亡齿寒,只在尔尔……自从哥哥带了凌寒玦,他就没有怒过,那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它对我很重要,如果,没有它我会,会怎样你也不在乎,对么?……’
夜离影伸手扶住腰际,夹层腰带中,根根染着不同香的银针,那枚玉石就躺在千万针间,如冰似魄、冷冽刺骨的寒,触在手指却是一阵镇人心神的力量,难道是这个意思么?凝寒玦它不是……根本就不是一块普通的玉石。
为什么,方九朔……为什么不说?会不会死?会不会?他去了哪里?现在又去了哪里?
她想要起身,颈侧猝然沉闷哼声,她适才想起身后有一个男子正抱着她,蹙着眉,突兀的,耳边出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池穆风居然睡着了?!
恍然间,她望了桌上的酒,忽而想起了什么,眼眸一寒,咬咬牙,伏在腰上的手顺势拔了一针,揭开酒壶的盖子放了进去。
身后的人似乎又睡了好久,手脚麻木,她却没有在动,船身忽而一抖,哗啦水声,有水珠飞溅而起,只觉身后人动了一下,她看池穆风,他也睁开了眼正在看着她,毫无征兆,他说,“再跳一次青花绕,给我看。”
说着,他极快的松开了她,恢复了一贯的沉冷表情,端坐回自己的位置。
夜离影僵了僵,依言起身,无端端的吹起了冷风,那是夜里的河风,携带厚重的湿漉雾气,她摆动着的纤长舞姿,绕着青花的手指,纷飞凌乱的发丝,在月下在雾中,显得无限的迟缓无力,在旋转的一刻,她看见池穆风端起了酒壶,再一个侧眸,他手中已然多了一杯满酒,再一眼,他已经喝下了酒……
那一轮孤月,默默然,倾潵着白色的光,明明是轻淡的光, 她却无端端的觉得扎眼,她很想笑或者叹息一声,可是,她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脚踝处,唯有银铃叮当,叮当!
师父,葇舞,你们看见了么?我终究还是做到了,对么?
“葇舞,你跳的很好。”他看她,又倒了一杯酒。
灯影浮动,流光徘徊,夜离影停止了动作,一步一步朝他走进,缓缓的坐在他对面,淡然,“当然,我为此练了很久。”
“那你再把我最喜爱的小调也唱一遍罢,我想听。”
“什么小调,我不会。”她说。
端着酒杯的手,抖出了一两滴,池穆风不急不缓般又饮了下去,笑叹,“我忘了,你曾经说过你不会。”
她张口想要说,即便葇舞真的说过,那也是巧合,我根本不是葇舞。
可是,她瞟见了他鬓角的几缕华白,忽而记起他年近而立,俊俏的样貌终究掩不住白狗沧桑,那一杯杯的饮酒的动作,突然的,叫她想起了一句话-‘秋风无语拨晚钟,昨日冷杯映残红,苦酒入喉醉千愁,回首处,孤灯依旧,衣襟凉透,幽幽人消瘦。’
于是,她决定不说话。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戒酒吗?”他遥遥望着某处,轻轻咳嗽了几声,不等她答,只道,“因为,我害怕喝酒,看见酒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死的时候手中紧紧攥着一杯酒杯,怨恨着对我说,‘你叫你夫人给我的毒酒,我喝的干干净净,池穆风,你是个懦夫,我后悔这辈子遇上你!’……”
他说着这话,握住杯子的手紧了紧。
原来,葇舞是被毒酒害死的?……“纵然你有万般不舍,你终究还是叫你夫人这样做了。”她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