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希一抹风似地跑上了二楼,又关上了门,动作一气呵成。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还背靠在门口坐在地板上喘着气。不得不说,就在关门的那一会儿,她就已经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矫情,又无可救药。
明明就是有点喜欢这个老男人了,明明就是很在意他的过去。可是一见到本人,她就只想逃。念希用尽自己平生将近二十年的生活经验和历史教训来衡量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没弄懂这到底是个什么逻辑。
就好像是现在。虽然说人是被自己关在卧室里头了,可是心里竟然还希望对方能够追过来,敲开她的门。念希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这是她鄙视自己的表现,她在为自己做的无厘头的这一切,感到羞耻。
这一天,念希因为这无法平息下来的羞耻和矛盾心情,竟然什么正事儿都没干好。等到了天快黑了,该写的论文还是没写,该给人做的论题也都还没有拟定好。
一天,
就要这么在她的胡思乱想之中平平庸庸地过去了。正当念希这么绝望地想着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拯救了她,却也让她进入到了另外一种混乱之中。
“谁啊。”
她犹豫了好久,总算是选择答复,而不是装死了。因为对方好像大有她不应声,就一直敲下去的势头。
“我。开门。”
对方答得言简意赅,很有张不凡的风格。念希撅了撅嘴,本来不想搭理她,变扭了好久,终究还是去把门打开了。门一开,人又要往床上躺。
张不凡手上拿着一打罐装啤酒,一手撑在门框上,挑着一边眉毛打量了一下念希的房间。
“你今天什么都没干呢。那窝在房间里干嘛,出来。”
张不凡对着趴床上的念希说着,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呼唤自己的宠物小狗似的。念希觉得很反感,同时又很惊讶,他是以什么为判断基准,短短的几秒钟打量,就能够得出如此精准的结论。
“出来干嘛。不想动。”
念希的嗓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事实上她精神得很。背对着张不凡的她此时此刻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漫无边际,天马行空地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她甚至想到了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她去坐的那个破旧的旋转木马。
“不想动更好,起来咱们去阳台喝点酒,有助于睡眠。回来一躺就着,来吧。”
说话间,念希就被张不凡拎着从床上到了床下,然后还没等念希的脾气发作,人就已经牵着她爬到了别墅的天台阳台。
在看到满天繁星的那一刹那,念希到口的脏话一下全都咽了回去。不得不说,张不凡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他不仅把这么大个天台布置得很舒服,而且他买房子挑的位置确实不错,往大沙发上一躺,就能够瞧见满天繁星。
念希坐在软绵绵的嵌入式沙发里头,头一次觉得,仰望星空貌似也不是什么文艺2B青年的专属。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
张不凡见念希仰着脖子使劲朝夜空看,就知道自己这一招奏效了。谁都看得出来,现在他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还行吧。”
念希耸了耸肩膀,打定了主意不给对方好脸色。不过念希这招对付一般的小男生还行,对张不凡这种老油条来讲,简直没有半点杀伤力。在他眼里,念希就是一个小屁孩。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屁孩慢慢在她心里潜移默化,也让他没有办法那么单纯的看待了。所以,才会有今天天台邀约,这么一出。
“喝酒的吧?别跟我说你不喝啊。”
张不凡把那六瓶绑定在一起的罐装啤酒放在长方形的茶几上,又从裤带里头掏出一把瑞士军刀。念希看着他利索地将那绳子隔开,竟然有些脖子发麻。
她只觉得,这手起刀落地利落样,估计杀人也不过如此。
“不喝。没看到我未成年么。”
念希一皱眉,把头瞥一边,硬是不去看人家递过来的易拉罐。就好像张不凡不是在请她喝酒,而是逼迫她喝血似的。
“开玩笑呢?按照美国法律,你已经二十岁了。别装嫩了,来。”
话音刚落,一个易拉罐就落到了念希怀里。那一下,念希真是肺都气炸。为了堵住这即将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焰,念希只能闷头喝冰啤酒来冷静。
Anyway,张不凡的阴谋诡计,又一次得逞了。见到念希已经就范,张不凡老谋深算的脸上,划过一丝笑容。那笑容看起来很温柔,也很开怀,可是瞬间就被他手里的易拉罐给挡住了。
两个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就这么拿着易拉罐,喝着酒,仰望星空。大概是喝了有一辆罐的样子了,沉默依旧在继续,谁都没有先开口去打破这个格局。刚开始,念希还秉承着一定要慎重矜持的态度,可是时间捱到最后,她有点沉不住气了。当她眼睁睁地看着张不凡第三次拿起一罐还没打开的啤酒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在这场角逐之中,又输了个彻彻底底。
“喂,你把我拉上来,不是让我陪你喝闷酒的吧。”
张不凡懒散地斜躺在沙发上,听她这么说,突然侧过头来瞧了她一眼,尔后又继续抬头望着天。念希见他没正经答话,心里更加不乐意了,借着酒劲,胆子也大了不少。
“哎,问你话呢。别只顾着仰望星空啊。脖子酸不酸啊。”
说话间,张不凡手上一空,易拉罐已经到了念希手里。他诧异地望着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姑娘。念希摇了摇到了自己手上的易拉罐,挑衅似地当着张不凡的面喝光了它,再将空易拉罐丢回到了张不凡的身上。
“你醉了。”
张不凡突然嗤笑出声,笑声里有抑制不住地无可奈何。
“谁醉了?喝你的酒就是醉了?”
念希冷哼了一声,伸手又要拉酒。哪里知道这次张不凡下手比她还快,长臂一伸,剩下的几个易拉罐就都到了他的怀里。
“不行了,你就喝到这儿。”
念希很确定,这家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还是在笑着的。她突然很想知道,这好笑的地方到底在哪儿。
“我说你这个人奇怪不奇怪。叫我上来又不吭声,不吭声也就算了,现在连酒都不要我喝了。行了,那我回去吧。大家都洗洗睡了。”
说着,念希猛地就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低血压的缘故,还是她确实喝了太多,念希刚站起来没多久,就又晃着晃着坐了下来。张不凡好笑地看着扶着脑袋蹲在一边的念希。
“怎么?不逞强了?知道难受了吧。叫你一下喝那么多。”
“……你到底是要干嘛,说清楚,好不?”
念希一手扶着额头,费力地抬头来瞪着张不凡。
“这两天如果有什么不开心地,多上来看看这样的夜空吧。很快,咱们就都看不到了。”
张不凡叹了口气,突然把酒罐放到了一边。
“等一参加完你朋友的婚礼,我们就得搬家了。”
“……什么?搬家?我们?我们搬家?”
念希觉得,这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再加上刚才的头晕目眩,实在是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为什么?”
“……这里不安全了。我觉得要把你转移比较好。”
张不凡神色沉重,念希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因为张不凡现在的凝重模样,让念希不自觉想到了他们相遇的那一晚。那个她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机会看到第二天太阳的晚上,张不凡就是这样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件事,什么时候才算是有个了结呢?”
念希的心思很乱,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自己还是很害怕的。害怕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凶巴巴的人。更害怕自己一声不吭地就这么消失在地球上,一个孤魂野鬼孤零零地飘在异国他乡。
大概酒精真的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药剂。它的药性很复杂,让人昏昏欲睡,又让人会把自己其他各种各样的情绪无限放大。念希发现,而今喝进去的那些啤酒正在慢慢发挥着这样的副作用,将她的恐惧膨胀,让她的怯弱无处可藏。让张不凡一转头,就能够瞧见她被这些恐惧和胆怯装饰着,围攻着,一个人无助地在瑟瑟发抖。
念希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头,就这么蹲在那儿使劲把自己团成一小团。她以为光透不进来,什么都穿透不过包裹着她浑身的阴冷闯进她黑暗的世界。
可是,她却错了。张不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她默默搂了过来,紧紧抱住。温暖的话,还有温暖的体温,让念希黑暗的世界一下便变得明媚柔软。
“没事。很快就过去了,我保证。”
张不凡紧紧将念希圈在怀里,他的下巴就轻轻抚摸着念希柔软的短发。酒精在他的身上,似乎也起到了放大情绪的作用。
被张不凡这么一保证,念希虽然没那么怕了,心里又有些惆怅。其实为什么惆怅,她自己仔细想一想就会明白了,可是她不敢想。这样的不敢和心里的失落让念希突然清醒了不少。当她从张不凡的怀里出来的时候,她甚至羞愧得有些不敢去看张不凡。
因为不知道张不凡和王丽娜的过去,念希总觉得,自己是在偷别人的东西一样。
“……我先去休息了,你也不要弄太晚了,过两天就是虞的婚礼,我们得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晚安。”
念希有点语无伦次,她起身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和手,都还放在张不凡那里。只要他轻轻一拉,她一定会乖乖地回来。张不凡抓着那只手,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你怎么了?要我扶你回去么。”
“不用了。”
念希慌忙地摇了摇头,又后退了几步,见张不凡又要上前,转身就像兔子似地跑开了,根本就没有留给张不凡一点追上的时间。离开的时候,念希心里还有些小失落。她以为,张不凡找她,是想和她说故事的,关于一个黑帮老大和一个美丽女人的过去的事。可是张不凡对此什么都没说,甚至提都没提。
“也许他是有想过告诉我的……”
念希在入睡前,这么反反复复地对着自己说着。然后就带着那一丝丝已经不太浓重的心疼,进入了梦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