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江湖人,即使她的师父和师兄在武林中都有名有号。
竹无心被人称做“大医手”。
竹小虫被人称做“鬼皱眉”。竹小虫总是皱着眉头,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但是他一出手皱眉头的就是别人,因为他出手太狠,狠的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若真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
竹云看着场中逐渐落幕的战斗,眉也皱了起来,不想竹小虫那么苦大愁深,却充满了哀伤。
竹云没有为敌人哀伤,也没有为那些被杀了顶包的村民哀伤,她只是在为自己哀伤。
竹云哀伤自己越来越像个江湖人了。
江湖人总是太过冷静,冷静的近乎冷血,冷血的近乎无情。
无情不是江湖人自愿的,而是迫不得已的。一但有了情,就无法冷血,就无法冷静,就活不长久,就像柳如絮一样。如果是以前的竹云,听说会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一定会感叹一番,但是现在的竹云看着萧公烈怀里正在走向死亡的柳如絮,却只觉得悲哀。
战斗在竹小虫加入后,很快得结束了。
村长五人被拿下,还有两男两女被打了个半死,其余人皆杀了,九人被缚在屋前等候竹云的发落。竹云却没有理会,走到萧公烈跟前,道:“她记得你叫萧赤空。”
萧公烈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柳如絮,对竹云道:“她比我自己记得还清楚。”只是这一句话之后,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更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柳如絮一直是欺负他最狠的一个,比柳若清还狠,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她是喜欢萧公烈的。
竹云对爱情依然懵懂,只是因为对季少庭已经付出了真心,便看清楚了柳如絮最后那种渴望的眼神,她在渴望萧公烈看她一眼,只是一眼而已。
“要我救她么?”竹云问萧公烈,其实她一点把握都没有。柳如絮死的太决然,不光经脉震断了,内腑也碎了。
萧公烈已经明白柳如絮的心思,却无法接受她的情感,即使她将死了也无法接受,哪怕是善良的欺骗一下也做不到,想了一下便问:“能救活?”
竹云摇了摇头,道:“半成把握,活了也只能卧榻一生。”
萧公烈摇了摇头,道:“那便不救了。”不是他真的无情,只是他太了解柳如絮了,那是最最骄傲的女子,肯定不能接受自己那般活着,纵然自己因为感激而与她相伴,她也只会感到痛苦。不救她,就是萧公烈的善良。
萧公烈勉力的站起身,抱起柳如絮的身体对竹云道:“我也只能好好葬了她。”
竹云点了点头,又让竹大笋和四小丫头跟着萧公烈一起出了院门。
竹小虫擦着破烂长剑上的血迹,道:“师妹,这些人怎么处理。”
竹云依然皱着眉,飞快的搭上了竹小虫的脉,然后道:“你又何苦呢。”
竹小虫不答话,笑了笑,道:“先把眼下的事处理了吧。”随即眉又皱了起来。
竹云本不是嗜杀的人,可是她也不会太看重敌人的性命,何况敌人是比她更不看重他人性命的恶人。
除了村长五人,剩余的两男两女是竹云首先要处理的。
知道是活不成了,那两个男人筛糠一样的抖着身体,有一个竟然湿了裤裆,杀人者被杀的时候也会怕成这样吗?
竹云只是一个眼神,竹小虫即领会了,在两个男人刚刚磕头求饶的时候,便解决了。
再看那两个女子,虽然害怕,却是狠厉的看着竹云,没有求饶苟活的打算。
竹云明了,那个组织对女子的确很好,面对生死的时候也不肯落了面子。
竹云有心放过她们,局面却不允许,想了想让菊阿婆制住了两个女子的武功松绑了之后说道:“我不想杀你们,却也不能放了你们,我只能让你们干净的上路。”
两人明白竹云的意思,收起了狠厉的眼神感激的看了竹云一眼,道:“待我们二人洗干净,自然会上路。”
竹云便不再看她们了。
这是真正死在手里的人,虽然不是她杀的,却也的确是死在竹云手里的。
说话间,院子里的尸体已经让两个马夫列到了角落,院子里除了满地的黄土和血迹,已经干净了。
村长五人就跪在房门口,面如死灰。
竹云有心留下他们的性命,却不是饶过他们,他们心知肚明。
即使竹云真的放过他们,他们也活不成,任务失败了回去组织必然会死,不回组织等柳如絮下的毒药发作,依然是个死。
竹云坐在被梅大姐拿出来放在正房门口的椅子上,单手撑额,斜靠在那里,累极了。
竹云知道自己变了,不再是被师兄和师父呵护着长大的那个孤女了,也不再是在季家混日子的那个假平妻子了,无意中她成了决断他人生死,领导庞大队伍的江湖人了。
她必须逼迫自己去适应这种改变,只有适应了她才能活,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再与季少庭重逢。
又想起了柳如絮,只为了让萧公烈看一眼,便那样的死了。
竹云自问做不到。
是因为爱的不够热烈吗?当然不是,是因为牵挂太多,不能那么决然的去死。
竹云就这么沉默着,别人也都不说话的陪着他。
布日固德从菊阿婆那里听到了更多关于萧公烈的事,守在院门口也沉默了,他想把亲自村长五人立杀当场,又想让萧公烈亲手报仇,不管萧公烈怎么想,他都把萧公烈当成是弟弟了。
一直等到快要天明的时候,萧公烈满身泥土的回来了。
看着院中的情形,萧公烈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先是对上布日固德关切的眼神,竟然回了一个微笑,淡然的如同竹云一样。
走到竹云跟前,仿佛没见到村长五人一样,施礼道:“主子,我回来了。”
竹云睁开眼睛,满脸疲惫,见到萧公烈一身泥土,但是气息却稳,知道他是恢复了,问道:“处理好了?”
萧公烈道:“处理好了。”
竹云指了指村长五人,问:“他们交给你发落了。”
萧公烈看都没看一眼,道:“让他们死在柳如絮手里吧。”
竹云点头,不管萧公烈心里到底过没过那道坎儿,如今也能正常面对了。
让菊阿婆废了五人的功夫,很干脆的放他们走了。
就和他们自己想的一样,即使竹云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成。
兰花花趁着天没有大亮,探察了整个村子,发现除了村长家和周围的几户,其他的人家已经空了,想来不是被强迫迁走就是全杀了,后面的可能性大一点。
竹云也只能叹息,难怪昨晚打起来动静那么大也没引起什么骚乱,竟然是全村皆空了,为了自己这一行人,那个神秘组织居然下了这么大的力气,这还只是一条路上的村子,其他的几处恐怕也是这样吧。
问过兰花花,兰田生的隐居之地就在不远的地方了,如果弃车骑马的话三五日就可达到。
竹云知道眼下真的不能一点点的慢悠悠的前进了,当下就决定弃车。
好在有了布日固德,好在他们带了很多马,一人一匹竟然够了,村子已废,两个车夫就留在了村长家里,他们的功夫不高,再带着不安全不说也还是累赘。
再上路的时候,便不用再隐藏行踪了,索性都恢复了江湖人的打扮,一路飞奔而去。
那个神秘组织几乎可以说是全军覆没,那五人纵然能活到回去报信,他们再派人来阻拦也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那时候他们早就隐了。
兰田生那一路和竹云走的不是一条路,想来也早就到了,至于他们遇到没遇到什么阻截,那就不知道了。
八个丫头并着竹大姐多少都有些伤,却都没什么大碍,四个大丫头中的毒也不难,竹云很轻松的就解了。想到这一层,竹云又只能是苦笑,那个柳如絮也不是什么真正狠毒的人。
村长五人中的毒竹云也看了,是以人血为引下的,还要有人血为引方能解。药引自然就是柳如絮自己的血,如今她一死,那些人自然无药可救了。对这些人这么狠,对真正的敌人却留有余地。那个柳如絮还真是个苦人。
萧公烈就跟真的重生了一样,笑容也多了起来,和一众男子也能说说笑笑,只是布日固德一提起结拜的事他就找借口推脱。布日固德提了几次也就不提了,心道:只要我心里把他当兄弟就好,结拜的事等以后找到萧老伯再说,想我那兄弟也不会违背了自家长辈的意思。
一行人风餐露宿,第三日头上,把马鞍子卸了卖掉,把马放了。步行一日,夜晚进了山,夜半的时候在山中休息。
第四日,依然在山里前行,夜晚进了两山之间的山谷,夜半在一密洞中休息。
第五日,由密洞中一隐藏很隐秘的通道前进,走了半日,豁然开朗。
竟然到了一处十分开阔的谷地。
谷地之中竟有一大寨,看上去少说有三五十户人家。
炊烟袅袅,午饭的时间。
梅大姐道:“这里和季家后山很像,没有懂行的人很难找到这里。”
兰花花在一旁也听到了,回头一笑,道:“我们来时的路是要按日子算的,如果不是对的日子进了那个山洞也只会被引到别处去。”
竹云却没多做打听,这毕竟是一隐门的自保手段。
兰田生已经迎了出来,兰花花必定也是在之前与他有了他人不知的联络手段。
寨子很大,是全木建造的,有的房屋竟然就是依树而建,房屋柱上还郁郁葱葱的长着枝叶,这里的人们从小到老,各个身负功夫,并不隐藏,都用与生活之中。
刚走几步,就见几个孩童站在几处大石头上嬉戏玩耍,跳跃追逐,虽然不熟练却都是用的一些武功身法,还有一些劳作的男子,要么耕地要么砍伐树木,或多或少也用着一些武术技巧,一些女子就挂在树上辗转腾挪的采摘果实......
这里就好象是一个练武之人的世外桃源一般。
真想就在这里不走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也是竹云的想法,可是她不能不走。
萧公烈的蛊毒等着她去寻法解除,自己的身世之迷还需要解开,那个什么如梦令也要去寻找,最重要的是她还要去和季少庭在一起。
她不能留在这里。
虽然她很想。
竹小虫是来过这里的,前段时间伤重,就被竹无心送到了这里一直养到前一段时间。因为离的近,所以才能赶去迎接竹云等人。见兰田生迎了过来,竹小虫皱着眉对竹云道:“你们先去安排吧,我去休息了。”与兰田生点了下头算是施礼便径自走了。
兰田生把一行人都引到了寨子之中,房屋早就准备好了。
饭菜很快的就送了上来。
洗去一身疲惫和尘土,众人皆做了下来。
见到布日固德,兰田生是极喜欢的。他早就从孙子口中听到过这个古怪王子,当下热情的招呼着,萧公烈也被抢拉着入了席。
本来就没人把他当是下人仆从,加上布日固德非要与他兄弟相称,在由着他自认为奴就说不过去了。
季衫青一路人手都是身强力壮的,一路策马奔腾,跟着兰田生一起早到了六日,但是此时却只有季夫人在。
季衫青休息了一天就走了。
江湖上的事还没有彻底了解,他要去给各大正派势力报信,还要查访那个组织的消息,也要替萧公烈寻找家人,呆了一天就呆不住了,所以很快的就走了。
虽然他也很想看到小儿子平安到了才能放心,可是江湖事大,容不得他因私忘公。
左右季夫人在此他是放心的,小儿子身边也有菊阿婆和萧公烈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王君阳就像是孤家寡人了,但是竹云的两个大丫头和他却成了很好的朋友,所以孤身一人却也不觉得寂寞。
问过兰田生,竹云才知,竹无心自从去了京城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传过来。
虽然担心,却不担忧。
竹无心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武功不是顶尖却足可自保,而且他身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毒药。
总算是可以暂时安心了。
季少川的体内虽然还有余毒,可是已经胜过寻常人不少。
王君阳的内力也在渐渐的重新生出,过上一两年就能恢复全盛。
萧公烈也比以前轻松了,不再愁眉苦脸的。
好似真的可以暂时放心了。
可是真的能放心么?
这里也只是个暂时安身的地方,过不了几日,竹云便有要走了。
带着萧公烈去云南的南边。
同行的人是不能多,除了竹云自己和萧公烈,顶多再带上两人。
布日固德不由分说的便占了一个名额,另外一个却让菊阿婆和竹小虫争个头破血流。
最后竹云定下,要带竹小虫。
竹小虫的身体实在不能放着不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