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天刚灰蒙蒙亮的时候,萧玄就从侯府内走出,然后在门口站住,回头,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这里的一切,终于结束了,从此再无寿宁侯,也再没有长公主花蕊夫人。
母亲说他胸无大志,确实是说对了。
保家卫国,不过是后来自己给自己添上的一个更加光彩的理由,最开始,他想保住也只是萧家和母亲。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谁都不是赢家。
叶明的马车在附近停下,他掀开车帘的时候,便瞧着萧玄站在侯府的大门前,抬起脸看着天。初冬清晨的寒雾还未散去,天空上连只飞鸟都没有,可是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却久久抬着脸,此时他已换了布衣,刺目的素白,背影看起来无比孤寂。
叶明下了马车后,早就有些不耐烦的苏公公就要喊萧玄,却被叶明给止住了。
片刻后,萧玄才转过身,看了叶明一眼,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旁边的苏公公就瞥了萧玄一眼,不客气地道:“咱家能留在俞川的时间没几日了,而且为着长公主的丧事,已经特别给萧三爷宽限了几天,皇上那边还等着咱家押送燕承回去,萧三爷可别让咱家等太久了。再说,萧三爷自己也没多少日子可留,咱家以前跟寿宁侯也算旧识,便买个人情给萧三爷,充军一事就不特别派人送三爷北上了,正好五日后武校尉领着一批新征士兵从俞川经过,到时萧三爷去那武校尉那登记,随他一块走就行。”
苏公公虽一口一个萧三爷,但语气里却无一丝敬意,反还带着几分明显的嘲讽。萧玄并未在意,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朝叶明走去。
只是萧玄将随叶明上马车时,苏公公却忽然在他后面问了一句:“咱家听说,萧三爷之前的夫人,被休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娃儿了。这会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知生了没有?”
萧玄身形一顿,脸色微变,目中隐约露出几分怒意。
苏公公看着叶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若是已经生了,叶院长定要告诉咱家一声,皇上派咱家过来时,连贺礼都给准备好了,叶院长可别让咱家将皇上交代的事办砸了。”
叶明面上露出如沐春风的微笑:“小女能得公公如此关心,实属她的福气,只是小女生产的日子还未到,如今还在静养着,让公公挂心了。”
苏公公尖着嗓子道:“没关系,咱家能等,到时叶院长别忘了通知咱家一声就行。”
叶明微笑点头:“一定。”
马车带着他们离开那里后,萧玄才沉着声问:“他怎么会知道?”一直以来,叶楠夕有身孕的事,连他母亲都不知道,苏公公刚来俞川没多久,为何就知道了这事?刚刚那句话明显不是试探,而是早就笃定了这件事!
皇上虽是许诺了留住萧家,如今也确实放过了萧家大部分人,包括寿宁侯。但是,跟他母亲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以及为他母亲办事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放过。他清楚皇上也不放心他,只是晋北局势未稳,他暗中经营了这么多年,眼下那边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加上燕大将军也为他说了几句话……然而,金銮殿上的那人怕是心里也清楚他的身世。晋北离京千里之遥,侯府他是被迫着一手埋葬的,此时放他走,皇上定会担心日后他也似晋王一样,心存怨恨,日后再生变故。
寿宁侯非他生父,此事燕大将军既已知晓,皇上怕是也已经知道。如此皇上许是因此不敢有十分把握,加上晋王前车之鉴,所以,皇上打算留住他的妻儿,如此,日后要召他回来,就简单多了。
这些事,萧玄能想得明白,叶明亦是心知肚明。
叶明淡淡道:“如今能看清这时局的,就你我身边那几个人,最不愿夕娘又回到你身边的,除了萧时远,估计就是凤十三娘了。只是萧时远不会对那边传递这个消息,而凤家早在侯府被定罪之前,就退了这门亲,但凤十三娘却迟迟未回晋北,连王夫人都回去了,她却还在原先的院子里住着。”
萧玄皱眉:“他们怎么会知道!又怎么肯定?”后来叶楠夕离开紫竹林后,他反正儿八经地去紫竹林过夜,他们会由此怀疑叶楠夕有了身孕他不奇怪,但是苏公公却说得那么肯定,并且连时间都算得差不多。
“没有不透风的墙。”叶明看了萧玄一眼,便道,“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就几天时间了,希望萧时远还在俞川。”
萧玄脸色微凝,暂时放下心头烦杂的思绪,就此事跟叶明低声交流起来。
不多会,马车将萧玄送到码头附近,萧玄着急去找人安排事情,不再跟叶明多说。
叶明看着萧玄走远的背影,片刻后,才放下车帘,让车夫驾车离开。而前面,萧玄将走到堂口时,忽然站住,回头看着离去的马车,心头隐约生出几分不安。刚刚他竟忘了问夕娘的情况,他记得她的生产日就是这几天,越想心里的不安越重,忽然有种想转身追上马车问清楚的冲动。
却这个时候,陆九从堂口里出来,朝他喊了一声:“子乾!”
萧玄回过神,稳住心神,转身朝陆九走去。
……
叶楠夕给孩子喂完奶,又将多余的奶水挤掉,再穿好衣服后,才对一旁的绿珠道:“之前还担心奶水不足,却没想过多了也是烦恼!”
绿珠勉强笑了笑:“这么多,倒掉太可惜了。”
叶楠夕一边在孩子的襁褓上轻轻拍着,一边笑着道:“总归长安也喝不完,你要喜欢喝,就给你喝。”
绿珠脸微红,扯着嘴角笑了两下:“我没这福气呢,我拿去给紫草,问她喝不喝。”绿珠说着就捧着那碗奶往外走,面上神色微有些不宁,只是此时叶楠夕整颗心都放在孩子身上,没有注意。只是绿珠走到门口时,她想了想,便吩咐一句:“一会帮我请陈叔过来,我有事问他。”
绿珠脚步一顿,回头问:“二娘子要问什么事?”
叶楠夕沉吟一会,才抬起脸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两天心头不时突突跳着,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叶府已经很长时间没传消息过来了,之前我让陈叔转交给父亲的那封信,都过去几天了,也不见父亲有何回应,总得问一问。”
绿珠心里松了口气,就道:“我这就去请陈叔。”
绿珠出去后,叶楠夕才轻轻一叹,她想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这样的日子看着安稳,但是总觉得前方似有什么事在等着她一般,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令她心里极为不安。
而且,他如今到底如何了,他可知她已经生下孩子了?
绿珠问了一圈,才知道陈叔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中午就回来。绿珠瞧着日头,想着陈叔一会就回来了,便先去紫草那。
“侯府的事,要不要告诉二娘子?”绿珠找到紫草后,就问了一句。这事儿赶的时间太巧,她们知道时怕叶楠夕听说了会动胎气,一直不敢说,所以犹豫了两日,结果这会儿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本是打算等叶楠夕先问起侯府那边的事,或是提起三爷时,她们就顺着这话将侯府的事告诉叶楠夕。可谁想自生了孩子后,叶楠夕却一句都不提侯府那边的事,倒让她们拿不定主要要不要说。
紫草想了想,便道:“等再过两天,二娘子身体恢复好些时,再说吧。”
绿珠点点头,随后听到外头起了动静,便出去瞧瞧,原来是陈叔回来了。可令她意外的是,陈叔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天并未下雪,今儿也没有什么风,但那女人却将斗篷的帽子戴了起来,头一低,那帽子就遮住她大半张脸。
待陈叔领着那女人走过来后,绿珠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女人是媚儿,随后媚儿将帽子摘了,斗篷微松,绿珠又看到她怀里也抱着一个婴儿!
绿珠微怔,就看向陈老七:“陈叔,这是……”
陈老七问道:“二娘子在屋里?歇下了?”
“在,还没歇。”绿珠摇头,又看了媚儿一眼,便道,“我先进去跟二娘子说一声。”
陈叔点头,一旁的媚儿笑了笑,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倒也没说什么,乖乖站在门口等着。
叶楠夕听绿珠带进来的消息,也是一怔,只是片刻后便道:“想必是父亲的意思,这会儿外头冷着呢,你请她进来吧。”
媚儿进去后,就抱着孩子对叶楠夕微微屈身,跟着进去的陈老七隔着珠帘道:“院长交待了,媚姑娘暂时歇着二娘子这,二娘子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媚姑娘。”
叶楠夕一时想不通叶明的这个安排,但并未多问,陈老七出去后,她先关心几句媚儿怀里的孩子,又笑着瞧了几眼,然后才打听侯府和叶府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