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了祖宗,又拜访了族人亲戚,如晴果真如李氏所言,赚得盆满钵满,大伯家和姑姑家,清一色男子,完全是阳盛阴衰。甚至知书的妻子刘氏接连生了三个带把的,硬是没弄个姑娘出来。
如晴的到来,不可谓不让人欢喜。
海宁方家气氛和谐美满,方家人从上到下都爱说爱笑,其乐融融,待人大方热情。拜方敬澜所赐,这回老太太在见着族人妯娌时,腰杆儿都硬了几大截。
不过,仍是有不如意的时候。
方家的偏支,方敬澜的堂叔伯们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这回老太太回来,其他偏支妯娌倒也捧场,前来方府与老太太相聚。
与老太太同辈份的还有二老太太,三老太太,及四老太太,如晴一一磕拜行礼,然后分别得到若干个荷包。
大抵是这两天收厚礼收习惯了,三位老太太给的荷包,芯单薄了,使得如晴有种“这头白磕了”的感觉。
方老太太也发现了,不过倒也不动声色,有样学样,对三位妯娌的儿孙准备的荷包,也很是单薄。三老太太四老太太虽脸色难看却也没说什么,而二老太太却立马发作了,阴阳怪气地道:“大嫂子随着澜哥儿发达进京城了,出入的都是八抬大轿,前呼后拥,好不气派。这从京里呆过的就是不一样,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甚至连个下人都吃的比咱们还要好。光打赏也是真金白银的往外使,怎么对于自己的亲孙子却这样小气?难不成,大善人的名声只是做样子的不成?”
二老太太一席话,说得在场诸人齐齐变色,方华香忍不住皱眉道:“二婶子这是什么话,澜兄弟在京城为官也不容易,这左左右右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靠银子打点的,虽说当官看着威风,可澜兄弟又不是那些没起子的黑心肝,早晚贪得整身都是油,还不是本本份份靠朝庭奉禄吃饭?这一家子那么多人口,要养活也是不易。再说这赏钱只是亲戚间的情份,给是情份,不给也有不给的理儿,听二婶子这么一说,好像此次前来,并不是来给大婶子接风洗尘,反倒是一谓的要赏钱不成?”
不得不说,方华香这话说到点子上,二老太太被堵得半晌无语,最后只得恼羞成怒地道:“我就知道,咱们人穷志短,家里没个得势的人,越发被人瞧低了去。如今,连个小辈都要指着鼻子骂。”
方华香慢条斯理道:“二婶子这话我可不爱听。要知道,当年大婶子家什么底儿,那可是明摆着呢。当年大伯父逝去后,二伯父伙同其他族亲长老说什么大婶子一介女流,又是继室身份,无权过问大伯父身后遗产,非要亲自入主中馈。几乎逼出人命来。怎么那时候就没有人骂呢?”
厅中众人闻言无不以不屑的目光瞪着二老太太,当年方老太爷逝去,留下还未成年的方敬滔兄妹三人,其他房的人便忍不住眼红,纷纷想来瓜分财产,跑得最勤,也最无耻的便是二老太太家。当年方老太太与二老太太可谓是结下了血仇。这些年一直毫无往来,这回方老太太回海宁,她倒厚着脸皮来,一来就想着借儿孙辈向妯娌要赏赐,给少了反而不痛快。
这时候,方老太太慢悠悠道:“我记得当年我初嫁进方家时,老爷子都还在世,这家可是分得极是清楚。四房里,就二叔家分得最多,怎么到了现在,却一味的叫穷了?”
一句话戳中二老太太的痛处,二老爷才疏学浅,成天只知道卖弄风雅,二老太太不理庶务,几个儿女也不甚争气,孙辈却是能人辈出,吃喝玩乐那却是样样精通。
其实,早些年仗着父辈余荫,二房一家子也是快活光鲜了好一阵子,二老太太尤其眼红方老太太京城达贵千金的身份,偏又总是拿方老太太只是个继室的身份说事,妯娌间没少发生龌龊。
老太太又冷笑一声,扬眉道:“二弟妹口口声声说我小气,才给这么点赏钱。想必弟妹给晴丫头的赏钱定是丰厚了。晴丫头,把你二奶奶赏给你的荷包,当着大伙的面打开来瞧瞧。”
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又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脸色发青的。
如晴依言,打开浅褐色绒布荷包一瞧,里头就躺着数枚铜钱。众人嗤笑一声,方敬澜的妻子黄氏忍不住道:“我说二婶子,前阵子二兄弟在外头喝一次花酒都要花掉好几吊钱,如晴再怎么见外,总也是头一次见面,怎么就给这些来?您这么做,岂不明摆着瞧不上咱家么?”
二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冷笑一声,“没钱打赏小辈,是咱家穷。被搓背脊骨也就罢了。可大嫂子如今发了达,又打赏些什么呢?”说着冷笑着拿过立在身畔孙女手上的荷包,绣金丝钱的锦绒荷包掉出两块板指来,玉白色的,隐隐透出晶莹的光亮,可不是什么铜板之类的,居然是两块上乘羊脂白玉。
这回,二老太太闹了个大红脸,不消别人说,已是丢脸丢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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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海宁方家虽然过得小日子红火,但也有烦恼事,那便是时常来打秋风的二老太太家。不过这回二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闹了个大红脸,灰溜溜地走后,居然好些日子都没来。为此黄氏忍不住感激老太太,说也只有老太太镇得住那一家子。
哪知老太太摇摇头,反而斥责起黄氏来:“亲戚间有个三灾八难的,相互帮衬也是情理之事。可救急不救贫,你这样今天给面明天给柴的,没得养大胃口反落不得好,何苦来哉?”
黄氏被说得面色讪讪的,忍不住辩解道:“老太太说的有理,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可,可架不住他们一家子的死皮赖脸,不给就被说成势利眼,伪善人,海车的接济外人,却不接济自家人,沽名钓誉。给少了又被说成小气。唉,反正呀,咱家是又出钱又出力的,仍是没落得个好。”
“唉,皇帝都有几门穷亲戚,何况咱家。这些人躲不得,又骂不得,得,为了积善子孙,多少接济些吧。不过也不能太由着他们了。得让族长出面,敲打敲打一番。让他们知道,咱大房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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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过了几天,方敬滔便把族人都叫齐了,由族里资格最老的老人家出面教训二房一家子。训戒二老太爷不思作为,只一味躺在温柔乡里,不思进取。又训斥二老太太,不贤不慧无才无德,才使得家中破败不堪。又喝骂小一辈的只知寻欢儿乐,一味的坐吃山空,与米虫无异。最后又斥责这一家子,无脸无皮,只知一味的胡搅蛮缠,时常去大房家打秋风,你们不嫌害臊,我还丢人呢。族里居然出了这么个无脸皮之人。
最后,由族长发表言论,再让大房给一千两银子,寻常人家,省着些,一辈子都不愁吃用了。若再做个小生意,置些田产铺子,日后定能衣食无忧。但拿了钱后,日后再也不许去大房打秋风。若有违背,立即收回银子,并逐出方氏一族。
古代讲究的是礼法宗族,宗族力量是很强大的。每个家族都以祖宗牌位多寡命其地位。一旦被逐,那绝对是丢人并让人戳背脊骨的。二老太爷虽心里不痛快,但这一千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确不是个小数目,仔细算了下,至少也能用上三五年,倒也痛快答应,并签字画了押。
二老太太算术还是不错的,虽然一千两银子看着多,但实际上也花不了多久。还不如隔个十天半月上大房家要一回米粮还来得实际。
估计族长也知道二老太太的脾气,立马又道,若是嫌银子少了,咱们就算算先前欠的钱,看有多少了。咱们公平起见,一千两银子就来个多退少补。
二老太爷慌了神,他们父子平时候爱赌些小钱,没少向亲戚借银子,若真要还,这一千两银子都不够填,所以又瞪了二老太太一眼,连忙同意,不敢再有置喙的余地。
最后,族长又文绉绉地训戒了大家:“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尔等不思努力,哪晓寒窗十年苦读之苦,不思进取,哪明钱财来之不易乎。想当年,滔哥儿澜哥儿兄弟俩,可谓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年寒窗苦读才换来今日之成就。尔等却是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仍嫌读书迟。一味打秋风,毫无羞臊之意,实是有负我心,辱没家门。断不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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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晴在方家混得如鱼得水,方家人健谈,活泼有趣,又不拘小节,并无商人的世侩与势利,也无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这一要归功于方老太太立身做人,一碗水端了平,又以身作则,以礼法传家的结局。再来,也是方敬滔并未纳妾,除了嫡妻黄氏外,身边竟无一个通房丫头。内宅安宁,家庭便和睦,尤其黄氏为人纯良,端庄又大方。儿媳妇刘氏也是温柔有礼,待人和善,与知书堂哥相敬如宾,颇令人羡慕。成亲近十载,知书堂哥身边也并无半个通房妾室。子女相处也是其乐融融。感受着这一家子的温馨,如晴越发讨厌京城的方家了,虽人口不多,实则处处陪小心,看人眼色,哪有海宁的方家过得写意自在。
“如果,爹爹没有纳妾就好了。家里就不会有这么多小帮小派了。”如晴一边整理大人们给的赏赐,一边暗自叹息着。
玲珑忍不住取笑道:“瞧姑娘说什么呢,若是老爷不纳妾,又岂有姑娘的存在?”
如晴呵呵一笑,“这倒也是。可如果家里没妾室,便太平无忧了。可偏偏,唉,这些浅显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为何还要不停的纳妾呢?”如晴说的是二老爷,二老爷年纪大到满脸都是皱纹了,已纳了数房妻妾,目前听说还养着个貌美小婢在旁边侍候着。为此,没少让其他妾室折腾出争风吃醋的风波来。
老太太正闭目养神,闻言忍不住淡淡一笑,“又想一心享乐,又没本事理家治事,这般败落也不是没道理的。”
如晴觉得,老太太这话真到点子上。“可是,这话用到自家老爹身上呢?”
老太太瞪她一眼,骂道:“好你个小滑头,居然敢编排起自己老子的事来,当心我向你老子告状,让他拿着戒尺满屋子打死你。”
如晴嘻嘻一笑,“先前我确实怕爹爹一碗水不端平容易起事端,不过现在想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老太太目光一闪,问:“哦,你先前担心什么来着?”
如晴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爹爹确实有些偏心,并且,好些地方有些立身不正。不过,张姨娘和二姐姐总算没折腾出什么事来。三哥哥自从娶了三嫂子后,越发稳重成熟。呃,至于太太,有奶奶和爹爹压着,倒也----差强人意。”李氏的所作所为,令如晴真正感受到一个家族是否团结,是否和睦,是否有凝聚力,和当家主母还真有大大关联的。李氏爱使些小聪明,自私又目光短浅,但幸好有老太太压着,两个嫂子耳目明聪,又团结一致,还颇有见识,才没有被李氏搅得一团乱。若李氏从中作点梗,何氏和林氏不顾大局闹将起来,再被张姨娘左右挑拨几句,估计李氏与两个媳妇水火不容不说,还会秧及整个家族。
如晴从来不会小看女人的力量,一个家族兴旺发达,团结友爱,绝对会有一个贤慧的女人在支撑。如果一个家族四分五裂,成日勾心斗角,那么也是女人从中作乱所至。
如晴现代的表姐,人家很是厉害,出嫁不到十年,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在计划生育的时代,那是很不可思议的。人人都取笑她,万一将来儿子们长大后分家产,可就了不得了。要是将来儿子们不孝敬你,你可就完蛋了。别的只被骂一句老不死,而你就要被骂老不死的四次。
如晴也觉得大家的担忧很有必要。在道德孝道渐渐淡薄的现代,亲戚们的担忧不无道理。
但表嫂却笑道:“只要将来儿子们讨的媳妇贤慧,我有着落了。怕的就是将来讨的媳妇儿从中作梗,伙同儿子把我抬去埋了那我就惨了。”然后表姐笑着表示,“所以日后找媳妇时,一定得睁大眼仔细瞧了才行。”
如晴个人觉得呢,表姐的话也很有道理。媳妇贤慧了,男人们也就规矩了,怕的就是本来就有三分坏肠子的男人,一旦被媳妇挑唆几句,那就得变成十分坏肠子了。
所以,如晴很是佩服方敬澜的眼光,找的媳妇都是贤慧且精明的。没有因不着调的婆婆,而弄得妯娌不和。而一旦妯娌不和,兄弟必定不睦。兄弟不睦,那一个家也就完蛋了。
如晴忽然想到一件事来,又偷偷问夏林家的,“夏妈妈,大伯母是咱奶奶相中的,还是大伯父自己相中的?”
夏林家的盯了如晴好一会儿,忽然笑骂:“唉哟,我的小祖宗,这些事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过问的?当心让老太太知道后撕你的嘴巴。”
如晴撒娇地摇了夏林家的手,拉长了声音,“夏妈妈,您就告诉我嘛。我只是偷偷的问你,夏妈妈也就偷偷告诉我好了。”
夏林家的叹口气,“唉,真服了你了。撒起娇来简直让人招架不住。”然后告诉如晴,黄氏确实是老太太亲自相中的。主要是看中了黄氏的温顺贤良,又颇有主见。而当年的大李氏,则是方敬澜自己相中的,然后老太太亲自托人去求的亲。后来大李氏逝去后,小李氏进门,则是老太太作的主了。
如晴想着李氏这些年来的作为,吐舌笑道:“原来,奶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呀,呵呵----”
夏林家的摇摇头,“这你就错了。咱们老太太别的本事没有,单看人的眼光却是独到。小李氏什么德性,老太太哪会不知。不过当时,大李氏逝去后,张姨娘一心扑腾着想被抚正,当时老爷也有此心。老太太坚决不同意,这才想着把太太给聘了进门,一来好压制张姨娘,二来,小李氏毕竟是几个哥儿姐儿的嫡亲姨母,就算再有私心,断不会加害的。事实证明,老太太确是棋高一筹呀。若老爷当真不顾反对,抚张姨娘为正室,大姑奶奶大老爷二老爷糟罪不说,老爷也要获罪呢。”
如晴大惊,连忙问这是为何?
夏林家的解释:“我朝规矩,妾永远是妾,不能被扶正的,一旦扶妾为妻,那可要受律法治裁。再来,老爷在朝为官,治家不严,修身不正,可是犯了大忌。就算拼着惹得老爷不痛快,也不能把张姨娘抚正。事实上,幸好老太太高瞻远瞩,想得通透。否则,瞧这些年张姨娘的所作所为,哪堪配一家主母?也不知当初她使了何狐媚手段,迷得老爷连起码的规矩都不顾了。”说起张姨娘来,夏妈妈也是一肚子的怨气与不屑。
如晴可以想像,当年张姨娘在生了知廉后,是如何的威风。但李氏一进门,张姨娘甭提有多忿恨了,所以这些年来总是与李氏过不去,一半是想争宠,另一半原因就是泄忿了。
不过,这些年来如晴冷眼旁观,深深感受到,老祖宗们确实偏宠男人,允许男人纳无数个妾,生无数个子女,又怕妻妾相争,儿女争斗,祸害家族,又自定了一套嫡庶之分来。给了嫡妻在内宅中至高无上的权利,迫使妾室们在规矩下安份守已,低眉顺目。这套办法还真是有效的,对于规矩人家来说,倒也相安无事。可一旦男人只凭自己喜恶偏宠偏信,嫡妻无手腕,而小妾又野心勃勃,那么,这个家迟早得完蛋。
可惜,男人们总是看不透这一点,有时候,连女人也看不透这一点,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做人婆婆的,或是给媳妇填点堵,或是真的心疼儿子,非要塞些通房妾室到儿子屋里头。然后,一家子斗来斗去,永远没个停。
如晴又不禁想起靖太王妃,李骁不管是迫于世俗礼教,还是迫于算命箴言迎娶如燕,而靖太王妃有十个百个理由不喜欢她,也就变着法儿给儿子屋子里塞通房,抬妾室,最后还弄了两个自己娘家的偏亲侄女作侧妃,倒也真给如燕添了堵上堵,可也正是因为身为婆婆的立身不正,才使得那偏妃柳氏恃宠而骄,平空生出妄想扶正的心,加害妾室,再加上内部管理出问题,丑事又被捅了出去,让人平白捡了一回大笑话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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