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伦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分为两半,一半的自己理智还在家中,而另外一半则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不知所以然。他有些矛盾有些彷徨,但最后芳姑娘的一个媚眼过来,他犹如在海上漂泊不定的小船,瞬间遭到了强大的十级台风,顿时倾覆没顶,再也爬不上岸来。
黄启伦开始早出晚归,但每晚他还是回来过夜的。龚梦舒一直没有再去洋行上班,她每天闷头忙着黄母做点心,也只有在繁重的劳动中,她那颗疲惫的心才会得到片刻安宁。当然,她在收拾黄启伦衣物的时候,偶尔也会发现蛛丝马迹,比如扑鼻的胭脂香水味,还有明显的口红印,她本该大发雷霆或者追根揭底,可是她看着那些痕迹,把黄启伦凡是带了这种暧昧痕迹的衣物扔在一旁,再也不去动它们。
黄母见龚梦舒经常有稍嫌不贤惠的时候,欲要说她怎不替黄启伦洗衣裳,气哼哼地拿过黄启伦的衣物,这才发现了异状,一双眼眸只是盯着龚梦舒脂粉不施的脸庞,自己的老脸倒先替儿子感到了害臊,也不敢多对龚梦舒说什么了。
黄启伦下班回来,看到龚梦舒本有些心虚,但是见龚梦舒眼神空洞地不是忙着手头的针线活,就是在灯下看书,对他的归来并无多少欣喜之意,时间久了,也觉得没有意思,于是回家的时间一天天地晚,最后发展到干脆夜不归宿了。
黄启伦不归家龚梦舒倒觉得松了口气。在独自寂静清冷的夜晚中,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那些从娘家里带过来的书,那些书并不是死板的八股文,而是一些野史轶事,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更是数不胜数,可是龚梦舒看着看着却没有了兴致。
她心灰意懒地将书抛在一旁,缓缓地走到了窗户前,推开窗子抬头望着天空,时值隆冬,夜晚很是清冷,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隐约的弹琴声音,应该是邻居们那户人家的孩子在学弹琴,龚梦舒聆听了一会儿,便关上了窗子,随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发觉夜晚实在漫长,她竟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
“咚——”门被一下子推开了,醉意朦胧的黄启伦又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龚梦舒警觉地对他避让三舍,黄启伦却笑嘻嘻地朝着她招招手,道:“梦舒,你别再害怕,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龚梦舒背贴着墙壁,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缓缓地问黄启伦。
“我告诉你,我……我准备参加学生运动!”黄启伦激动地说,把手里一大叠还没散发完的传单递给龚梦舒看。
龚梦舒翻看着那些传单,面色有些发白,她抬起忧心忡忡的眼眸,对兴致勃勃的黄启伦说道:“如今世道本就不太平,日本人侵略我们中国,我们应该枪口一致对外才成,为何还要继续这样纠结下去?”
“这个你就不懂了!”黄启伦挠挠头,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便不耐道:“反正你妇人之见,就别深究这事。这是男人的事,看以后我怎么趁着世事混乱崛起!”其实真若他来解释,恐怕他也是一知半解,因为散发传单,还有和学生们一起暴动的计划和材料都是芳姑娘在统筹规划。
龚梦舒见黄启伦刚愎自负的模样,心知他已利欲熏心,于是更加沉默。
黄启伦就这样怀着兴奋的心情睡着,天没亮的时候,黄家所在的大杂院突然被队伍团团围住,接着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浩浩荡荡开进院子中,将睡梦中的黄启伦从床上摇醒,接着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脸进行确认。
“你是参加明日学生运动里的黄启伦么?”有士官问。
黄启伦早就被这架势弄破了胆,连忙点头道:“是。”
“好!”那士官沉下脸来,对左右一喝:“给我拿下他!”
早有士兵上来一边一个将黄启伦拖下床去,黄启伦光着脚,外衫没穿,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只是喊道:“为什么要抓我?我到底犯了什么法?”
“你跟我们走一趟就晓得了!”那名士官冷冷道。
龚梦舒正在厨房里和黄母在做点心,听到动静连忙追出来,却见那队士兵已经将黄启伦从房间内押了出来。被反扭抓住双臂的黄启伦看到龚梦舒和黄母慌忙大声呼救道:“娘,梦舒,快来救我!”
龚梦舒见此情景,心里一沉,连忙拦住那名军官问道:“差爷为何抓我丈夫?!”黄母也扑了上去一把拽住了黄启伦的胳膊,嘴里哭嚎着,死也不让那队人马把黄启伦带走。
领头的士官上下打量了一下龚梦舒,原本不苟言笑的眼神稍稍有些缓和,他还算客气地对龚梦舒道:“这位太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问题请你跟我们上头说去!”说着,摆摆手,那队人马便将不停挣扎狂呼中的黄启伦给拉走了。
黄母跟在后头不住大喊:“救命啊,抢人啊!”一边嚎啕着哭倒在地,但是邻居却谁也没人敢出来声援。龚梦舒顾不得黄母的哭喊,她连忙追上去,想查看那队军马是隶属于哪里分管的,回头也好去救人。
领头的那个士官回身见龚梦舒面带忧愁地跟了出来,倒是很有礼貌道:“太太,请回去吧,你先生参与策划谋反行动,被我们警备司令部查到证据确凿,你要有心理准备,恐怕是回不来了!”龚梦舒心头一惊,正要再问那名士官,他却已经带人将黄启伦押上车,而后便匆匆离去。
龚梦舒呆立片刻,黄母也跟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眼睁睁目送着黄启伦被抓走。黄母的腿一软,便再次要晕厥,龚梦舒连忙扶住。黄母抬头看着龚梦舒,哭泣道:“梦舒,启伦被抓去了,你可不能不管,你是他的妻子,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啊!”
龚梦舒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娘,我会尽力救出启伦的,可是咱们并不认识这警备司令部里的人,如何才能救他?”
黄母哭泣道:“如今只能指望你了,咱们是不认识这些人,这不是还得去找关系么?”
龚梦舒也有些一筹莫展,她根本就不认识茗城中有权势的人物,眼下这种情况又该如何托人去探听消息,正自沉思,黄母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不是……还认识程家那些显赫的老爷少爷么?”
龚梦舒听黄母突然这么一提,脸上顿时勃然变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