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注意到,茶楼最角落里一个白衣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完了整个故事。
“真想不到姑娘原来这么有名气了。”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子站在边上小声笑道。
“行了,走吧。”蒙面女子淡道。
主仆二人起了身,往街上走了过去,微风扬起,在这奢靡的荣城里,多的是欲语还休的娇俏少女,如此打扮,并不引人注意。
沈云落低头,夏小米,这个名字离自己好远了,就像上辈子的记忆一般,习惯,果真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离开皇宫那座围城,其实,真的轻松了许多,沈云落略微晃神,司徒夏致,你会想我吗?我好像开始想念你了。
三个月前和王简分开之后,她没有目的的行走,却第一次知道,在这异世界里一个单身女子独自赶路是何种可怕的事情,若不是当时恰好遇到好心人,怕是……自己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宫离是吗?那人说他叫宫离,君子如玉,温和却疏离,应是再没有机会再见了,真是可惜,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就算那人只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却像压在心底的一块石头一般,好像有种模糊的感觉在告诉自己,宫离,并不是偶然出现的。
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若不是偶然,人家救了你却又消失了,这是什么道理,沈云落笑了笑,把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抛出了脑后,再有三个月,她便自由了,拿了银两去哪这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情。
很快回到红楼,苏妈妈一脸急切的迎了上来:“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去哪了,客人们都等急了。”
“人家现在可是咱们红楼里的头牌,就是迟了点也没事的,苏妈妈,你就放心吧,你的银子跑不了的。”身侧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沈云落笑,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算在这青楼里也一样,女人之间的争斗,永远不会因为身份的贵贱而减少。
她回过身:“芍药姑娘,小米不才,再有两个月余便要离开红楼,若是芍药姑娘肯赏脸,今晚可来‘聆羽榭’,小米愿与姑娘共谱一曲。”
听人说,在她还没来红楼之前,这芍药姑娘才是这里的‘曲才人’,自她来了之后,她的阁楼便少了许多生意,也难怪每次碰面总是没个好脸色。
沈云落摇头,这儿的女子啊,不知道是如何被养大的,都以能入红楼为傲,这个世道,真的是……
名唤芍药的美丽女子在一旁脸色数变,不明白夏小米的意思是真的在邀请自己亦或是在讥讽自己----她唱的曲儿,没有人合得上音。
苏妈妈听了再有两个月余便要离开这句话目光明显一闪,但风月场里滚爬过来的苏妈妈显然也是极会做人的,她上前打破尴尬局面:“行了,芍药丫头,快回你楼里去吧,章公子今夜里可也包了你的场的。”
得了台阶,芍药这才哼了一声,姿态迤逦的向自己阁楼走了过去。
“苏妈妈,那小米也去准备了。”沈云落告辞。
“哎,等等,小米。”苏妈妈唤住了小财神,脸上的笑带了丝讨好:“小米啊,你也看到了,你在咱们楼里也算头牌了,要不这样子,等半年时间到了,咱商量商量,就在楼里给你挂个牌子,还是只唱曲儿就好,妈妈给你整个红楼二成分红,你就别走了,怎么样?
二成分红?沈云落一怔,这苏妈妈到也舍得,红楼一年盈利少说也有百万两,她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个折算起来到底是多少,但显然并不是一个小数目的,这么大方?
“妈妈言重了,眼下还有两个多月呢,容小米再想想,可好?”沈云落自然是不信的,但眼下自己可还在人家屋檐下呢,惹急了苏妈妈,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哈哈,也对,是妈妈想远了,小米啊,你快去准备着吧。”苏妈妈看似豪爽的笑了起来,恰好遮住了眼睛并不让人陌生的神色。
这么敷衍的说辞,别说她苏妈妈是混过来的,就是个普通人也都听出意思了,小米啊小米,你当我红楼真的就这么容易进出的吗?三个月过后,等玉面书生安暖阳走了之后,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小米先告退了。”沈云落点头示意,转身上了自己的阁楼,苏妈妈,那日我敢答应你便是做好了准备,三个月来,你还当我是那个初入荣城的小姑娘吗?
别说安暖阳夫妻还没走,就是再不济,那么多公子哥儿,只要我稍微点个头,多的是能和你抗衡的人,眼下脸面自个儿留着,别太给自己找难看,也就是了。
在丫头秋菊的伺候下换了身衣服,一切准备好了,直到坐到了琴架前,心底那口气却还是顺畅不起来,沈云落有些恼,对着琴架无可奈何,算了,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她起身,隔着屏风对‘聆羽榭’外影影绰绰不甚清楚的景象道:“诸位,真是对不住了,小米今日心情欠佳,实在唱不出好曲,诸位的银两,稍后小米自当奉还,还容小米告退。”
初始是为了保持神秘,苏妈妈特地让人在‘聆羽榭’她的位置与客人之间加了屏风,后来发现这样效果反而更好,也就一直延续了下来,像那日安暖阳那般实属意外,可到底自己还是带了面纱的,并没有坏了规矩。
想象中的不满声响并没有出现,外间是一片安静,沈云落有些诧异,再等了一会,仍是没有声响,她终于忍不住,自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小米姑娘有礼了。”一声温和却疏离的男音带着莫名的熟悉感在沈云落耳边响起。
男子身着玄青色长袍,即使坐着,仍旧感觉得到他身姿欣长,整个人身边似乎都散发出淡淡豪光,就像他坐着的地方不是烟花之地,而是仙宫玉庭一般,他的面色如玉,看似温和,只是看着他笑着,却偏偏生了距离,他举起手中酒杯,质地中上的酒杯都似乎在他瘦长的指腹下变得玉质起来。
“是你。”初始的怔愣过后,沈云落惊诧:“宫离,你为何会在这?”
宫离,这个似温玉一般的男子对着女子轻笑开来:“姑娘又为何在此?”
他的语气不是惊讶,也不是质疑,只是很平淡的述说事实一般,姑娘又为何在此?
沈云落并没有忘记自己还带着面纱,而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她不会那么自恋的认为当初只有两三句话的对答足以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声音,那次出手相救他也并没有问自己的名字,可刚刚那句话,明明就是肯定的在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谁,言下之意更是让自己莫要多问。
他到底是谁,举世无双的气质,成谜一样的人物,为什么,仅仅只见过他一次,却像在记忆里生了根一般,不是喜欢,更不为报恩,而是,潜意识里有一种……戒备,对的,就是戒备,连自己也不清楚就生出来的情绪。
沈云落深吸了口气:“是小米失言了,公子莫怪。”
“无妨。”宫离并不起身,语气温和有礼,面容清俊含笑,却矛盾的让人感觉出了冷意,像是笑只是他的表情,无关他的思想:“能否请小米姑娘弹奏一曲?”
依旧是无悲无喜的一句话。
沈云落命令自己清醒,笑道:“当然可以。”
她复又回到琴架之前,隔着屏风坐下,想了想,弹起了那首《棋子》。
沈云落并没有唱,只是浅浅弹奏,略带忧伤的旋律缓缓流淌。
……
我像是一颗棋
来去全不由自己
举手无回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
那些歌词却突然间像是有了灵魂一般涌进心底,有那么一瞬间,沈云落几乎想脱口问出,像是眼前这个男人知道自己所有一般。
琴声骤然停止,沈云落有些骇然地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一身冷汗竟是冒了出来,刚刚,就在刚刚,琴声根本不是她在控制的!
毫无预警的挥袖,榭中屏风应声倒了下去,宫离的眼眸再无先前温淡,锁紧眼前因变故而目露惊惶的女子。
阿洛……你明知道,他不过凡人,若有来生,最先遇到你的人,依然是我。
哈哈!若来生再见,就算先遇到的人是你,可我看到的第一人,却绝对不会是你!若一定要是你,我宁愿毁我双目!
像是命轮里出现的声音一样,带着那些绝望的诅咒模糊了时空,宫离转身看着带着面纱的女子,一切,像是在琴声之中变得不一样了。
我,认识你吗?
为什么,明明是我把你招过来的,可你最先看到的人,却不是我?
阿洛,你何其残忍?
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带着深入骨髓的伤痛,宫离仰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可是,不能,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沈云落被宫离惊痛的眼眸看得毛骨悚然,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情绪变化得也太快了吧?
“公子?”沈云落试探的唤,下意识想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宫离像是清醒了过来,看着女子的眼神在瞬间迷蒙之后很快清明,不过眨眼,他又成了出尘脱俗的那个宫离了。(未完待续)